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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姝说着“我起晚了”并推开门,引得众人齐齐扭头,纷纷打招呼。
郭弘磊闻声扭头,别开脸时,顺势把粥碗推开。他正年轻力壮,一贯不喜被伺候喂水喂饭,仿佛自己是个废人,有失男子汉气概。
“不晚!”潘嬷嬷忙转身,关切道:“您昨儿熬到半夜,竟起得太早了些,该多睡会子才是。”
“二嫂。”郭弘哲躬身以致敬意,规规矩矩。
方胜合上药箱,愉快告知:“公子卯时前便清醒了,无需针灸,免除了我的忧虑。哈哈哈,好极!”
姜玉姝笑了笑,迈进卧房,反手慢慢掩上门,一一回应,庆幸道:“不必针灸?这确实好极!”
“少夫人。”小桃端着粥,直起腰,局促杵在榻前。因心里发虚,她惴惴不安,止不住地胡思乱想,飞快看了一眼,目光便躲闪游移,不敢面对来人。
但女子之间,有时十分奇异,只消一个眼神,彼此便心领神会,乃至心照不宣。
观眼神,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猜想。
姜玉姝靠近,面色如常,温和问:“熬的什么粥?”
“山药核桃粥,按方大夫的意思,清淡饮食。”小桃垂眸,细声细气。
姜玉姝顺势接过碗,捏匙搅了搅粥,夸道:“软而不烂,好香啊。咱们这儿论厨艺,潘嬷嬷数一,你数二。”
小桃忐忑答:“您过奖了,奴婢厨艺平平,多亏嬷嬷手把手地教,才勉强学了些皮毛。”
“哎哟,少夫人这么一夸,我可不敢当。”潘嬷嬷乐呵呵,理了理床帐。
姜玉姝掩下心事,轻快说:“好就是好,有目共睹的事儿,你俩别谦虚了。”
自从她进门,郭弘磊便目不转睛。他抬起被严实包扎的一双手,嗓音仍低哑,缓缓问:“听说,这是你包扎的?”
姜玉姝点点头,落座榻前,解释道:“自从入冬,风天雪地,实在太冷了,你两手冻得皲裂,看着都疼。昨晚我给你抹了药膏,手掌包扎起来,好得快。”
“不包不行呐!”潘嬷嬷在旁插嘴,上了年纪的人爱絮叨,凑近告知:“这屋里暖和,皲裂口子痒痒,您在睡梦里老是挠,叫不醒,劝不听。唉,没辙,只能给包起来。”
郭弘磊把手掌往前一递,眼里流露笑意,挑眉问:“可包成这样,我怎么喝水用饭?”
姜玉姝心思悄转,舀了一匙粥,试探着喂过去,严肃问:“我包扎的,我喂你!如何?”
郭弘磊皱眉喝了一口,旋即催促道:“清醒时我不挠,快解开,包着手行动不便。”
很好,谁喂他都不乐意。
毕竟不是幼童,堂堂七尺男儿,“饭来张口”的确尴尬。
姜玉姝暗暗满意,二话不说,搁下粥碗便爽快帮忙解开,“待会儿再上一次药。”
“随你。”郭弘磊松了口气,执意掀被下榻,谁也拦不住,洗漱后在屋里踱了一圈,当走向门时,却听背后说:
“粥凉了,快喝,待会儿得服药。”
郭弘磊依言转身,“你也还没用早饭吧?端来一起。”
“不急,我待会儿吃。”病人清醒并好转,姜玉姝精神抖擞,提醒道:“外头正下大雪,你且耐心休养几日,待病好了再外出。”
郭弘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自幼被父亲与先生严加管教,言行举止文雅从容,端坐用饭,脸庞逐渐泛出血色,不再苍白。
此时,小桃早已退至门边,安静旁观,黯然神伤,幽郁心想:郎才女貌,相依相靠共患难,珠联璧合。
二公子平日少言寡语,惯常面无表情,令下人不敢怠忽放肆。但他面对妻子时,神态却变了……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也会风趣谈笑,只是不对着外人罢了。
那是一对夫妻,名正言顺,而我?我什么也不是。
小桃心里一阵阵苦涩,乘众人不备,悄悄离去。
“二哥!”
郭弘哲与大夫商议毕,兴致勃勃凑近,迫不及待地问:“听林勤说,前阵子北犰偷袭,你斩下了敌将首级,想必当时十分危险!可否详细说来听听?好叫我长长见识。”
姜玉姝尚未打听,惊喜问:“是吗?恭喜!”
“其实没什么,运气而已。”郭弘磊仍有些头昏脑涨,却躺不住了,推窗一望:寒意扑面,天暗沉沉,鹅毛大雪,北风横扫村庄,四匹战马在马厩里嘶鸣。
“军中武艺高手如云,能斩敌首者,必有过人本领,岂只单凭‘运气’?我才不信。”郭弘哲尾随兄长,万分好奇,不停地央告:“哥,你就说一说吧,我特别想知道。”
郭弘磊眺望窗外,目光沉静,温和道:“战场上确实人才济济,敌将却偏被我发现、被我斩了,其中多少是靠运气的。况且,冲锋陷阵,鲜血淋漓,不提也罢。”
“经过!哥,我想听个经过,饱饱耳福。”郭弘哲打破砂锅问到底,缠着兄长不放,反复催促道:“大概说一说,也不行吗?我不怕血腥,你就说吧。”
郭弘磊莞尔,赏了会儿雪景,关窗转身,正欲开口,却见屋里仅剩兄弟俩,霎时一怔,诧异问:“你嫂子呢?”
“哦,她出去吃早饭了,叫我陪你聊天解解闷。”郭弘哲硬把兄长推到书桌后坐下。
郭弘磊皱起眉,落座问:“我怎么没听见她开口?”
“她怕打扰你赏雪的雅兴,悄悄走了。”郭弘哲干劲十足,挽起袖子,先取出几封家书,而后献宝似的捧出一大叠文稿,兴冲冲道:“嫂子交代了,你养伤兼养病,须得耐心歇着,先读家书,然后看看文稿,看完了帮忙润色并作序!”
郭弘磊只得静下心,拿起家书略翻了翻,又抽出一份文稿审视,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唔,我先看一看家书。”
“边看边聊。”郭弘哲搬了把椅子挨近,毫不气馁,恳切表明:“倘若今日无法一饱耳福,我寝食难安。”
郭弘磊哑然失笑,妥协道:“行吧。那我大概说一说。”
与此同时・堂屋
姜玉姝咽下早饭刚喝了口水,里正夫妇便登门到访。她扬起笑脸,招呼道:“别客气,坐下喝茶。”
“哎。”彼此熟悉,里正妻已不像当初那般拘谨,拉着丈夫坐下,关切问:“我听三平说,你家人负了伤,不要紧吧?”
姜玉姝避重就轻,颔首答:“他们正在休养着,多谢关心。”
两口子点点头,面露同情之色。里正捧着茶杯,隐约听见正房里郭家兄弟在交谈,便压着嗓子,唏嘘感慨道:“我们这儿,原本是个渔村,靠水吃水,许久都以打鱼为生,但因江河上渐渐出了水寇,官府迟迟未能剿灭,祖辈们没法安心打鱼,逼不得已,才开始学种地。”
里正妻叹了口气,接腔告知:“战乱前,村里有四百多户人家,如今大半逃难去了,剩下不足两百户。”
姜玉姝端坐上首,略倾身,正色问:“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家适合栽种土豆呢?”
“最近我几乎跑断了腿,商量来商量去,现挑出一百二十户!当然,遵照刘县丞的吩咐,耕作事宜由你做主。”说话间,他递上一份名册,解释道:“这是我请周延老兄帮着写的名册,你过过目,要是觉得哪一户欠妥,尽管提出来!”
姜玉姝接了名册,颇为意外,边看边赞道:“姓名、人口与壮丁、田亩数,一目了然。很详细,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关乎明年的口粮,忙自家的事儿,一点儿也不辛苦。”刘三平身穿旧棉袄,缩着脖子抄手拢袖,感激道:“官府仁慈开恩,到明年夏收时,允许我们留下三成半的收成,而且免赋。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里正妻满怀期待,欢欣激动,盘算道:“等明年开了春,每户种它三四亩土豆,按今冬的收成算,估计能得两千斤粮食呢!”
三成半,不交税,便令乡民感恩戴德。
姜玉姝百感交集,不知该做何感想,瞬间无言以对。她定定神,和善告知:“刘村连年遭战乱,对待灾荒之地,朝廷向有惯例,本就是免租赋的。其实,县衙此举,是借村里耕地并雇人耕种,三成半的收成,既是酬劳,又是赈济。”
“难得,太难得了,我们无以为报,一定勤恳耕种!”刘三平心满意足,郑重表明:“假如有谁敢疏忽大意、不用心侍弄庄稼的话,乡亲们饶不了他!”
姜玉姝肩负责任,直言不讳,严肃嘱咐:“今年虽然试种了一季、小有收成,但新粮毕竟是新粮,所有人尚未完全了解它。因此,明年春耕时,恳请各位切莫自作主张,官府断不允许宝贵粮种被糟蹋的。”
“放心,我们已经商量妥了,明春仍像今夏一样,从下种到收割,统统听从你的安排!”刘三平吸吸鼻子,憨笑说:“咳,我们还拿不准,谁也不敢胡来,万一毁了粮种,岂不糟糕?嘿嘿,乡亲们怕出错,巴不得你从头到尾再仔细教一遍呢。”
姜玉姝爽利表示:“官府有令,我既揽下了差事,岂敢不尽心?到时齐心协力,挣个好收成!”
“对!”
“唉,村里人人都盼着有个好收成。”里正夫妇连连点头。
正房内
郭弘磊并未露面打搅,凝神细听半晌,叹道:“世上无易事。实在是难为她了。”
“不必担心,嫂子可厉害了,深得村民敬重。”郭弘哲伸了个懒腰,随口告知:“十月里进山捡秋时,她夸‘榛子好吃’,隔天便有几户村民送了来,扔下东西就跑,根本无法推辞,争相讨好咱们家。”
郭弘磊凝视妻子手书的文稿,缓缓颔首,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时,风停了,雪未止,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积雪愈深。
战马嘶鸣,羊群咩咩,半大狗崽子汪汪叫唤。
郭家隔壁荒宅的柴房内,姜玉姝面对野兔,全神贯注,皱眉问:“你们不吃啊?”
三只野兔被捆着后腿,关在竹笼里,埋头吃干草,碰也不碰紫色茎肉。
姜玉姝抽出匕首,又切了一小块从后山挖的根茎,试探着放在野兔跟前。野兔嗅了嗅,转个身,仍旧嚼草料。
“莫非此物真有毒?还是不合兔子口味?”她自言自语,专心沉思,暗忖:难道要靠灌食?
下一刻,半敞的门被叩响。
小桃站在门外,红着眼睛,颤声说:“少夫人,奴婢有要事禀告。”
姜玉姝回神,刹那间惊疑不定,撂下匕首起身,讶异问:“什么事?别哭,有话直说无妨。”
小桃猛地双膝下跪,羞愧难当,哽咽说:“奴婢愚蠢,一直帮不上什么忙,愧对您的信任,不好继续待在赫钦,求您打发奴婢去长平县吧,换个聪明能干的人来!”
“你说什么?”姜玉姝愣住了,难以置信。
此时,躺得不耐烦的郭弘磊正踏出院门,信步走向荒宅,饶有兴趣地问:“哦?严冬降雪,竟未冻死它们?”
“没。”郭弘哲小心翼翼,坚持搀扶兄长,“我天天去瞧,长势不错。嫂子说,她就是想试一试,多琢磨琢磨。”
郭弘磊欣然道:“听着十分稀奇。既如此,我非去看看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