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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不需多时就到了牌楼下,外面传来官员跪拜的声音:“臣贾谊恭迎太后回宫。”贾谊是礼部尚书,永乐帝特意将这一次迎百里太后回宫之事交给他来办。
百里太后威严而雍容声音想起:“起吧。”
贾谊带着官员起身,束手站在一旁,神色恭敬。百里太后透过纱窗望着两旁人烟阜盛,语气中有几分感慨,“本宫离开天京多时,天京城的富盛又盛了几分,你看两边这新建的府邸,一个个的恢弘大气,就是百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桂嬷嬷低声劝慰,“娘娘,如今您回了宫,百里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百里太后笑而不语,她这次回宫,就是听说白氏那个女人被陛下给厌弃了,赵毓宸也中毒而死,太子之位空置,为了百里家将来的荣耀,他必须回宫一趟。百里太后离宫多年,心中始终是记挂着娘家的,尤其是百里娉婷,这个丫头,跟年轻时候的她有三分相似,是百里太后最喜欢的小辈,每年都会从寒山寺赏赐一些礼物给她。
马车从朱雀大街行过,向右一拐,进入东大街,这是天京权贵的聚集之处,百里家的府邸,就在东大街的结尾。百里太后一眼就看见了百里家的门楣,一时间有些感慨,“还记得当年百里家何等荣耀,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寂寥得很。”
桂嬷嬷观察着她的表情,只得用话宽慰他几句,百里太后自是放下心来。马车朝前行驶,她竟然在旁边的一座府邸看到了永乐帝的题字——楚宅。
“天京何时来了一个姓楚的权贵。”百里太后似乎在喃喃自语,抬头间,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被众多扈从拥簇着同里不出来,她身边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百里太后道,“去问问,紫衣裳的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桂嬷嬷应了声是,打发小宫女下去查,不一会儿小宫女回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那人是南堂楚家的新家主楚云暖,前不久才到的天京城,据说她十分得陛下喜爱。”
原来是楚明玥的女儿,难怪了,百里太后叹息一声,她心里也知道永乐帝曾经那点小心思,曾几何时她也是一只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能得到楚家的支持对永乐帝来说无比重要,她也希望过楚明玥能入宫。可楚明玥心高气傲,竟然与永乐帝割袍断义。
楚宅门口,楚云暖亲自送了宋茜雪姐妹出来,宋茜雪笑嘻嘻的道了谢,“在你这儿住了这么久,叨扰你了。”
对于宋茜雪,楚云暖心里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一则是因为她的聪明才智,二则是因为她的才学。她如今能有这般的谋略智慧,靠的是前世二十多年的步步为营,而宋茜雪不一样,她是一个天生的智者。“你不必和我客气,你住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好歹我也有个说话的人,再说,云扬这些日子,也麻烦师兄照顾。小师妹,咱们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宋茜雪一张似水晶般精致的芙蓉面始终带着潋滟笑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楚云暖点头:“合该如此。对了,今日你们舟车劳顿,我就不去叨扰师叔他们了,等你们安顿好了,过几日我再去拜访。”
“好啊,都说云暖你富可敌国,宋家可是已经没落了的,等你日后来拜访可一定要带上重礼,不然我可不让你进门。”她这话说得十分俏皮,楚云暖作势要打她,她笑嘻嘻地拉了宋茜如来挡在身前,只露出一个脑袋,“姐姐你说是不是,楚家主这么多宝贝,随便拿出一个来,都够我们用了。”
宋茜如脸上也带着笑意,“茜雪说的对,楚家主日后来可是要带重礼的。”
这一段时间,她在宋家享受了曾经不曾拥有的一切,父母的宠爱兄长的疼爱,宋家这个家族温馨异常,没有一丝的勾心斗角,她这段时日过得十分舒心,却又后悔不已。每每在想到宋茜雪被她算计丢在迦叶寺的事情,她心里都后悔得不行,有一段时间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还是,三哥他们收到楚家主的来信,说茜雪在天京的十皇子府,人已经被楚家主带了出来,她这才安下心。
楚云暖甩甩袖子,“你们姐妹两一条心我可说不过你们,得,宋家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后宫,丹凤门,白皇后尚在禁足,裴德妃领了后宫大大小小的嫔妃,在此处迎接百里太后凤驾。华丽的马车缓缓从宫门处驶过来,裴德庆率先跪下,“臣妾恭迎母后回宫。”
身后嫔妃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浩浩荡荡,却又异口同声的喊道,“恭迎太后回宫!”
宫女从两边将车帘缓缓打开,女官扶着百里太后面慢慢从里面走出来,露出她富贵而又雍容的身影。百里太后穿着一身玄色的宫衣,上面绣着金色的龙凤,肃穆的颜色,让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庄重。
“都起来吧。”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谢太后恩典。”
德妃起来后,笑意盈盈的走到百里太后身边,亲手扶着她从车架上上下来。“母后离宫多年,真是叫臣妾想念,母后这一次回宫,可千万别走了,廷儿他时常跟我念叨你呢。”
从裴德妃进宫开始,就一直十分的百里太后的亲睐,故此她时常以母后称之,而不同于旁人指称只能称呼其为太后。百里太后年纪虽然有些大,但一双眼始终透露着精明的光芒。她知道裴德妃心里的小算计,可在听到赵毓廷的名字之后,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还是廷儿有小心,每年逢年过节的,都不忘去寒山寺,给我这个老婆子送礼物。”
裴德妃一直观察着百里太后的表情,见她如此就知道这步棋是走对了,脸上笑意愈加真实:“太后您可别夸廷儿,他这臭小子哪儿想的到这些事情。左右不过是想着母后您在寒山寺为国祈福,青衣素食的过得辛苦,这才送那些小玩意过去,母后喜欢就好。”
“他有心了。”
宫中这么多皇子,赵毓廷也算是她十分喜爱的一个,这孩子自小孝顺,又不争不抢,跟他母亲完全是两个模样。看在他的面子上,百里太后乐意给裴德妃一个脸面,任由裴德妃扶着慢慢朝兴庆宫而去。
兴庆宫在皇宫东南角,四周嘉木参差,异响扑鼻,十分幽静,是个居住的好地方。裴德妃笑道:“臣妾想着母后应该是不愿意在住甘露殿的,就命人把兴庆宫给打扫出来了。母后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当年甘露殿的事情裴德妃也是知道的,她这些年十分不齿和妃入宫的手段,一直没有跟她好好打交道,尤其是在她封妃以后,对这个人更是恨之入骨。和妃跟她抢永乐帝宠唉不说,儿子跟是在永乐帝面前得了青睐。这叫她十分不高兴,故此今日才用言语挤兑了她一番。
和妃站在一群花枝招展的木人中间,面上的笑容不由尴尬了几分。
百里太后目不斜视,朝着兴庆宫内走去。
德妃把兴庆宫打点的十分好,各处陈设都是百里太后最喜爱的模样,满地红毡,正面雕花大椅上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旁边又设有八寸来长,二三寸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各色旧窑小瓶中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布置虽比不上甘露殿的精致奢华,却也典雅轻奢。百里太后坐在一张大白狐皮坐褥上,十分欣慰的拍了拍裴德妃的手,“你打理的十分好,看来陛下将后宫交给你打理是对的,不像那白皇后——”
这已经是在明明白白的表示自己对白皇后的不满了,白淑妃面色微妙,裴德妃心里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刘惠妃笑了一声,用茶盘亲捧茶奉与百里太后,“德妃姐姐素来是最妥帖的,一听说太后您要回来,就马不停蹄地预备下了,太后可要赏姐姐。”
百里太后大笑,“赏,都赏。”
众妃在一起说说笑笑,让百里太后心头很是愉悦。和妃很拘谨的坐在一边,有人忍不住的挤兑起来,百里太后只当没有听见,继续和二妃说笑,如此一来众人也都知道和妃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了。看来太后并没有因为和妃也出自于百里家就对她另眼相待,这下子叫曾经欺负过她的人都放下心来,众星拱月的奉承着百里太后。
等从兴庆宫出来后,和妃兴致不是很高,顺着红墙根儿懒懒的走着,好半天才回到玉华宫,这是她封妃以后的新居所,比原先含清殿宽敞不少,才如宫门,就听见宫女禀报,“娘娘,殿下在里头等了好久。”
和妃一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去拜见太后?”
赵毓泓仔细观察着母妃的表情,“是不是太后又给你难堪了?”赵毓泓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总这么针对母妃。同是百里家出来的女儿,她就算不扶持母妃,也不该针对她。
和妃拍了拍儿子的胳膊,“你胡说什么呢。”
今日天气正好,母子两难得聚在一起,享受午后的温情。小厨房里,和妃悠哉自得的做着栗粉糕,赵毓泓陪在一旁。
小时候,他们不得父皇宠爱,白皇后又凶悍刻薄,能送到含清的食物少得可怜,母妃总是能想出各种办法让他吃饱,还记得含清殿有一棵栗子树,每到栗子快成熟的时候,他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那就是他儿时最快乐的事情。他比赵毓璟幸福,因为他有一个爱他的母亲,也是因为母亲的存在,他想要让母妃高高在上,不再受人白眼。
前朝,宣政殿,宋家大公子宋晔规规矩矩的在永乐帝跟前下拜,“微臣宋晔,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云暖举荐宋晔为官,这却也是永乐帝第一次见到宋晔,细看之下果然是龙章凤姿,眉目间少有的正气凌然,原本对此人的芥蒂稍稍放下。宋家人最是忠君爱国,圣贤书院为大齐输送了无数有真材实料的人才,能让宋晔做官,牵制宋家再好不过。
永乐帝问宋晔几个问题,有心试一试他的才学。宋晔答得一板一眼,问答之间,可看宋晔学问见识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又十分锲合永乐帝心意。永乐帝点点头,又询问了宋家如今在何处居住,来天京可否习惯等诸多琐事,宋晔一五一十的回答,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永乐帝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这么耿直的人了,当下御笔一挥,赐了宋家新宅。
虽然宋家不一定需要,但这代表着永乐帝的恩赏,有了这些恩赏上宋家能用最快的速度在天京权贵中站稳脚步,宋晔也能在官场上立足。宋晔没有推拒,也没有隐瞒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恭恭敬敬的叩谢永乐帝恩典。
永乐帝越看宋晔越觉得喜欢,他在这个位置上多年了,见过很多口腹蜜剑、心口不一的大臣,只有宋晔,他实诚、刚正。永乐帝觉得由他担任章台御史再好不过,还是阿暖懂他的心意,给他举荐了一个好臣子。
他甚是愉悦,当下留宋晔也在宫中用膳,宋叶却推辞:“臣本不该推辞陛下厚爱,三臣一族初到天京,家中父母长辈对此地都十分不熟悉,臣应该回家宽慰父母长辈。”
宋晔用孝道压人,永乐帝自然不可能不放人,宋晔躬身退下,下出了宫门直奔宋宅,一路上遇见了雍王、三皇子、瑞亲王等人,也只见他寒暄几句,除了跟赵毓璟说得多些以外,其余人不超过五句。
永乐帝派去跟着宋晔的人,将一路所见所闻一一禀报给用了的,如此永乐帝才算放心下宋晔来,他果然跟其皇子没有联系。至于跟赵毓璟说的话最多,这是正常的,当年赵毓璟曾经在叶良城求学,与他算是师兄弟,若两人见面不寒暄,那才是真真正正叫人怀疑。只不过赵毓廷,他自小就懂得谦让,为人又聪明伶俐最是宅心仁厚,未必不是明君之选,可他太过愚孝,而裴德妃又喜好弄权,如若把皇位传给他,恐怕外戚专权。
永乐帝思来想去,只觉得宫中这么多皇子,也只有傅氏留下来的儿子,可以担当重任,只是这个儿子心里头是恨着他的。
永乐帝长长叹一声。
楚宅,司徒睿和楚云扬多时不见,从在叶良城开始,两人就是哥两好的模样,就连司徒睿偷偷跑了,都是楚云扬在背后给他打马虎眼的。两人一见面,立刻开开心心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你都不知道,在你偷偷跑后,我就被先生逮到,整整抄了一个月的书。”楚云扬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
司徒睿立刻用很可怜的眼神瞧着他,“云扬。你真是我的好朋友,若你日后有难,我一定鼎力相助。”司徒睿豪气万丈地拍了拍胸脯。
楚云扬看到那头远远走来的人,捂着嘴巴直笑,他挤眉弄眼的:“我可不要你的鼎力相助,只要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了。”
司徒睿瞪大眼睛猛地回头,却见宋昉站在他身后,宋昉一身青绿色的竹纹衫,头上一根翠绿色的男士玉钗,挺拔如竹,隽雅似兰,他目光清清淡淡的,“你们两个跟我到书房来。”
司徒睿亦步亦趋,趋乖乖巧巧地跟着走,一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楚云扬在一旁朝着他做鬼脸,司徒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要倒大霉了。
果然书房里,宋昉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下,顺手翻开一页,问道:“我来考考你。听着《诗经·小雅·常棣》一篇第二句是什么?”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司徒睿站得笔直,脱口就将诗吟了出来。
宋昉轻轻点头,又抽出一本庄子来,“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司徒睿想了想,“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如此共试了六本,司徒睿一一答出,宋昉心里有了底,抬头间见他脸上有傲慢之色,随手将书一撂,“把你这些日子,写的字拿上来给我看看。”
顿时司徒睿如雷劈一般,天知道他最近压根就没有动过笔。
“先生——”他嗫嚅着,指了指书桌上的某个位置。
宋昉在桌上抽出一小沓纸来,从一开始他写的字和在叶良城的别无二致,到后来愈加龙飞凤舞、气势凌然,宋昉目光顿时一栋,他这个学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脑子里百转千回,却是把那一沓宣纸往桌上一扔,“这就是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写的字,云扬每日随笔都比你多,从今天开始,每日作一首诗,两日写一篇策论。”
司徒睿哭着脸,想讨价还价,做诗也就罢了可策论这东西,要他怎么写。“先生可不可以做两首诗不写策论?”
宋昉瞧着他,笑得温和异常,“好啊。”
司徒睿喜形于色,然而才张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垮下了脸。“那就改成,每日两首诗一篇策论,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自己交过来。”
“先生。”司徒睿可怜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