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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志明越发忌惮起那个新贵。
他在雷州不多不少任职六年,深刻知道雷州这个穷山恶水出的都是什么样的刁民,他们就像不曾教化的野人,律法全然不被放在眼底,管你什么身份、有多大职权,任何矛盾最终都会诉诸武力。
他原本就在坐等那位“江大人”被狠狠挫挫威风,果然立刻就听到有山民纠集着到州牧衙门闹事的消息。他兴致勃勃地等眼线传回惨况,却不料那小子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还白白得了一波苦力!
没想到这人还真有两下子,沈志明越发深信他是文太尉派系里的中流砥柱,立刻写信给刘相询问情况。送往京都的信一时半会不会有回复,他却已经在暗地里盘算怎么除掉江樵,可是这人除了解决民乱,也就去了一趟清风观,然后竟就闭门不出了!
想到被他堵在床上逼迫时,这人口口声声时间紧急,是出于无奈的下下策,可看他现在的作态,完全不上心渭城水患。沈志明恨得咬牙切齿,一心认定他们只是为了羞辱自己。
想他堂堂一员封疆大吏,竟被个黄口小儿戏耍,沈志明越发恼恨,立誓让江樵交代在这雷州。
谁知这小子总那么出人意料,闷头关了几天,竟弄出那么一个惊天动地的东西!
在响彻半个雷州的巨响中,回过神的沈志明撕毁了刚刚写好的弹劾,碎纸里依稀有“太子”、“逸宁殿下”等字样。
移山填海,那是神祗的大能,人仰赖神而得以存活,所以为神塑身设庙,虔诚供奉。大齐是一个信仰神的国家,百姓因为神而甘愿忍受苦厄,并且时刻保存希望。希望不竭,他们就永远不屈服于苦难。
但是在他们淳朴的观念里,对于神的祈求也仅仅是吃饱穿暖、健康平安,再贪婪一些,也不过是求个富贵权势,如此而已。从来没有人敢奢想拥有神的本事。
所以当江樵拿出那些外在并不怎么出奇、却据说可以生生炸开山麓的东西时,包括江涛和林三春在内,所有在山边忙碌的百姓都嗤笑他疯了。
而更打脸的是,前两个还真的失败了,连响都没响一声,刺溜出一股青烟就完事了!
江樵也有些傻眼,心底一阵兵荒马乱,在万众瞩目下好险才端住了高冷的表情,一脸运筹帷幄的架势,手心却悄悄沁出了汗。
林三春捂脸不看江樵,江涛还算厚道,察觉到场面的尴尬,干咳一声想给他递台阶下,就说道:“大人怕我们累到,特意找借口让大家伙歇歇,现在也歇好了,继续忙吧!”
“慢着。”丢就丢脸,江樵看着手里的那些,狠狠心决定拼了,“先不要靠近,都躲远一点,有多远跑多远!”
“不要闹了!”林三春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拉江樵的袖子,就要把人拖走,口里还念叨着:“看看雨水都漫到哪里了,殿下还在渭城等我们的好消息呢!”
江樵肃着脸,一把握住了林三春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沉声说道:“我没有胡闹。看看河水,雷州尚且如此,渭城恐怕已经岌岌可危了,照你们这样的烧法,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必然是来不及的!”
林三春狂躁地抓抓头发,抬眼直视江樵,同样严肃地说道:“殿下最初只是为了遏制瘟疫才会到渭城,她驳回了刘相坑杀染病征夫的奏议。现在赶上连月暴雨,殿下又揽下了治理水患的事务。渭城若是救不回,宛州也会受牵连,到时候殿下回京,面临的就是文武百官的责难。”
“我知道。”江樵不闪躲,让林三春看清他眼底的坚定。
喉结上下动了动,林三春抬起手臂,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全员后退,越远越好!”
林三春是在场军级最高的将领,江涛又是他一条裤子的兄弟,他见林三春妥协,当下就示意手下的官兵疏散百姓,直退到看不见山边的江樵也没有停下。
殿下信江樵,他应该相信殿下的判断。林三春一面疾退,一面紧盯着江樵渐渐有些模糊的高瘦身影。
确认人都退得极远,江樵抱着那些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土炸药,估摸着差不多的距离放一个,走一段再放一个,等放好最后一个,江樵重重吐出一口气,只要有一个爆炸,它旁边的就会受到影响跟着爆炸,所以他不需要一个一个去点火,但是……
必须确保这些炸药没问题才行。
心底莫名涌起急切,他不再浪费时间想那些他无法确定的事情,稳着手把火把凑近了一根引子。点完也不多做停留,他果断朝一旁没有来得及砍尽的林子里跑,然后当机立决地进了空间。
扑在草地上的时候江樵还有些愣,他手心发凉,第一次想要找个什么鬼神信仰一下,那样他现在就可以求他们保佑,而不是一个人这样惴惴不安。
“吼~”
虎王慵懒地走过来嗅了嗅他,尾巴卷着一个红红的果子甩在他脸上,咕噜噜堪堪从他嘴边滑过。
“这是什么?”江樵捡起来,看那果子还有几分像圣女果,皮肉的颜色和虎兄尾尖的一样,红的像火又像血。
虎王不理睬他,迈着风骚的猫步晃着尾巴走到山坡上晒太阳,不一会就惬意地打起了哈欠。
江樵眯眯眼睛,把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进嘴里,半点不犹豫。
这一次的变化是快速而柔和的,他猜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来袭,反而整个人都舒服得有些懒洋洋的。
他仰躺在草地上,第一次得到这空间时,那种仿佛与大地血脉相连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脑子里有什么壁障被一股无名的温柔力道击碎,江樵摸着脖子上那枚铜钱,知道直到现在他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吼~”虎兄朝江樵看来一眼,饱含威严地叫了一声。
明明还是和平日一样的吼叫,江樵却有了和它心意相通的感觉。因为他明显听出对方在说他“蠢”。
郁卒半秒,江樵走过去在虎兄尾巴上摸了摸,低低说道:“谢谢你,尾火虎。”
收到虎兄蔑视的白眼,江樵咧咧嘴,运用起新获得的能力,闭着眼睛去感知空间外的场景。
眼前先是一片混沌,之后就渐渐有了光亮和色彩,他率先看到了狼藉不堪的林子,树木摧折,山石遍布,还有几簇火苗在顽强的烧。
心底蓦然升起狂喜,江樵知道,炸药一定是成功引爆了!
从激动中回过神,他的视线范围里有陆陆续续出现了几个人,满脸焦急的样子,嘴巴一动一动在说着什么,可惜他听不见声音。但是略略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必然是在找他。爆炸的动静那么大,他又是负责点火的人,引线还并不算多长,要不是他手握空间有恃无恐,搞不好就被炸死了。
江樵耐心等了等,这波人翻查一遍后果然走向了另外的地方。他谨慎地四处探查一边,确认没有人就一闪身出了空间,然后果断地弯腰抓了一把黑灰抹在脸上和身上。
想想上一次也是在林子里,他一出现就被阿姜的护卫按倒在地,吃了一嘴泥水,狼狈不堪地完成了和阿姜的再遇。
要是那个时候他也有这个能力,一定会用最酷炫的方式出场,可惜……
刚感慨一番,林三春就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江樵的袖子,一脸狂喜和慌乱,看样子差点没嚎出来。
“我……”
“我知道你很激动紧张。”
“你……”
“我知道我很了不起而且福大命大。”
“殿下……”
“我们,”江樵的舌尖在嘴里转了一圈,眼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很快就能回去了。”
林三春突然有点手痒,看着江樵这副混蛋无赖的样子,所有的景仰崇拜都变成了揍他的欲望。要不是上次被江樵抡到地上的记忆太深刻,他现在都动手了!
“江樵。”江涛看着江樵的眼神也掺杂了些许敬佩,有些结巴地问他:“你、你之前拿那东西还有、有没有?那个是、是你自己做的吗?你还能不能做,那个……”
江樵看着他憋红的脸色,心里明了他话里暗含的期盼,就认真地回答道:“做是可以做,但是用于作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毕竟他连成功率都保证不了,而且土炸药的威力也不稳定,今天能炸山,明天说不定也就听个响。更重要的是,在运往战场的路途中,它极可能突然就炸了,让敌军兵不血刃地完胜大齐。
在场两个行伍出身的军人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满怀希望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江樵,仿佛饿狼紧盯着肥肉。
江樵汗毛倒竖,一人一脚踹开他们,搓着手臂往山边走去。
“公主殿下真是慧言识人。”两个人目送江樵的背影远去,不约而同地对逸宁公主升起最高的敬意。
山岭并没有完全炸毁,却不偏不倚把江樵预算出的缺口炸出来了,渭河的河水争前恐后涌向大海,江樵第一次觉得这哗哗水声是那么动听。
帮着一起找江樵的山民们穿过一地的乱石聚了上来,看着江樵的眼神惊疑不定。
“你……你是啥子?”一个汉子迟疑地问他,看模样还非常的紧张。
这是什么问题?江樵无语了一瞬,脑子里却飞快转过几个念头。
于是头脑简单的雷州百姓看到,这人一脸圣洁仿佛天外来客,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是辅佐君王复兴大齐的救世能臣。”
七彩祥云已经有了,他现在只差变成一个盖世大英雄。
江樵隔着渭水遥望渭城,仿佛能够看到渭城古旧的城墙,还有城墙上那纤袅的淡青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