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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给你添麻烦了。”美女回过神来就向楼京墨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当即向后退了几步,使得两人保持了一段礼节性的距离。
楼京墨眼见美人一笑,暗道一句人有千百种,有人荆钗布裙却仍带三分清贵。“无碍,举手之劳而已。姑娘还要好生保重自己。”
美人微微颔首,则与楼京墨擦肩而过走入药馆,隐隐还能听到她与坐堂大夫的对话。是说病人今早又咳血了,而且背部还抽疼,希望大夫能再想办法开些新药。
“上官姑娘,边陲之地本就不适合你叔祖养病,而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说了他那是陈年内伤,气血两淤久而成疾。如果你们有能力就去找武林中人给瞧一瞧,我这小医馆帮不了你什么了。”
美人的叔祖受了内伤?
楼京墨顺耳一听身后医馆中越来越轻声的谈话,随着她转入拐角就没再关注此事。世间有六指者不并多见,却尚不成为她多问闲事的理由。
不如和老天定一个有趣的赌约,六个时辰之内,只要她在今夜子时前与美人内再度相见,那就问一问其亲友的病症。
这会是前往小城的集市采购药膳的食材。清说润体的美味可不只做给王怜花泻火,两人从干燥炎热的西域大漠入关都需要以膳食调养身体,何况自己做的菜味道总比外面好上许多。
此话绝非虚言。
王怜花更是因为想念熟悉的味道接连两餐都吃多了,如果他不是练武之人,铁定被楼京墨的手艺给惯成了月半花。眼看最想做的饭后运动做不成,只好退而求浪漫温情,一起逛一逛边塞小城看夜景消食。
二月初至,边塞小城夜风尚寒。不过,二月二龙抬头的夜市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集市上的各色食物香味诱惑不到饱了的两人,他们能更加专心地去搜罗小摊上的民间手艺品。一路逛下来总能寻摸到三两小物,值得赞一句颇具趣味。
趣味半是源于物件本身,半是源于一同欣赏的人。
距离热闹气氛仅有几条街巷之隔的清冷小院,一老一少两人半点未曾察觉趣味。
老者颤颤巍巍地端着药碗,哪怕是将汤药溅出来了都不让年轻姑娘帮忙。他一口喝完了半凉的苦药,半是恳求地开口:
“公主不必再管微臣了,微臣早该随着老国王去了,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只是深恨未成复国之举。您既然知晓了钱财埋于何地,那就尽早随着春风将至回江南吧。”
上官丹凤沉默不答,只是看着上官瑾惨白的脸色。
五十年前,金鹏王朝被哥萨克骑兵攻陷,祖父身死亡国,正是她的这位叔祖带着年幼的父亲一路北上逃入大丰朝境内。
当年一同临危受命的还有另外三位大臣,同为金鹏王室的上官木、肱骨大臣平独鹤、内务大总管严立本。祖父的四位心腹携带着金鹏王朝的所有钱财逃亡,分为四路隐入民间,曾经立誓等待有一天时机成熟,让王室后人取回所有钱财而一举复国。
然而,上官丹凤非常清楚那一天不会来了。她活了二十年从未见过另外三位遗臣,恐怕只有上官瑾固守承诺。
“三叔祖,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受您照料,您更为父亲的病用费尽心力。现在我怎么可能先行一步去江南?那不成了不仁不义之辈,想来祖父泉下有知,也绝不会允许我如此行事。”
五十年前,上官瑾带着第十三任金鹏大王上官复北上中原,同行的还有上官瑾同样年幼年幼的儿子上官辞。三人装作父子兄弟一家人来到江南隐居,但在一路逃亡之中面对追杀不断,他们难免都受了伤。
上官瑾伤在肺腑内里,因有武功护体一时半刻未曾显出。上官复伤在膝盖,后来多年一直被病痛所困。最严重的是上官辞伤到了心肺,才会十余前在小女儿上官雪儿出生后就早早离世。
上官丹凤想着多年来上官瑾的维护关爱,从照顾她的父亲胜过亲子,再到照顾她胜过两位亲孙女,他是全心全力地在谨遵对先王的承诺。
数月前,上官瑾深知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则要在临终前把复国与财宝之事都交代清楚。这事却无法让金鹏大王上官复一力担起,他也算腿脚不便,而从妻子产后早亡就终年缠绵病榻,完全谈不上再添丁。
因此,有关陈年旧事都只能都告之上官丹凤,并且将其带来到西部边塞,说明他所保管的那份钱财埋在何处。
当下,上官瑾再闻先王名号是情难自禁地眼眶一红,在此异乡异地任凭外面如何欢庆龙抬头,热闹却都与他毫无关联。
上官瑾何尝不知复国早成泡影,那一笔四十年前特意分出而埋在西边的钱财,根本不可能重建金鹏王朝。何况一别五十年,另外三人恐怕早就放弃了对先王的承诺,要照顾其子嗣后人有朝一日助其复国。
“微臣惭愧。”上官瑾偏过头没让上官丹凤看他老泪纵横。这辈子怕就要潦草收场,既是无力成全复国之托,更是对自家妻儿孙辈亏欠良多,唯一欣慰的是他一手带大的公主确有仁义之风。
事到如今,上官瑾只希望大孙女上官飞燕可以秉承他的志愿,代替他将来继续好好守护公主,也就不枉费他将一身文武本领传授于她。
“公主难得来西陲不妨去欣赏一番边塞夜景。微臣用了药想睡一会,请恕我无法作陪。”
上官丹凤听出上官瑾的鼻音有异,知道他此时只想一人好好哭一场,这就顺势离开了小院。但当上官丹凤三转五转乱走一通地进入夜市长街,她对集市完全提不起兴趣,更加不知要如何独自一人返回江南。
即便知道了还有一笔钱可保她后半生安稳度日,却回天无力阻止死亡带走最为疼爱她的叔祖。此次回到江南宅院,除了见到缠绵病榻沉默寡言的父亲,就只能面对其实并不喜欢她的表姐妹两人。未来究竟还什么值得期待的?
人潮往来,上官丹凤漫无目标地走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有些累了,就发现随波逐流来到了卖安神香包的摊位前。摊主正吆喝着香包中装有开过光的草药,保证人闻了就不失眠而心安入睡,生意一时有些火爆。
“我要两个。”上官丹凤想着为病痛所扰的上官瑾,只求聊甚于无地能起到一些作用,可她伸入袖口却发现忘记带钱袋子。
“姑娘,你到底买不买?”摊主看在来人是美女的份上也没出言嘲笑其拿不出钱来,“你要还在犹豫观望,就先让后面的人结账。”
上官丹凤感觉到四周人的打量目光,不好意思脸颊一烫则退出了人群。现在她连一个开过光的安神药香包都买不,是不是意味着佛祖都放弃了上官瑾?
不过,上官丹凤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她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两只香包。
楼京墨提着两只香包就送到了美人手中,“不过两只香包,姑娘又何须秀眉轻蹙?二月二,你我两度相遇,你又点名要买两只香包,既是皆逢二二之数,则顺应缘分将它们送你了。”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上官丹凤拒绝的话没能说完,却又被楼京墨被说服了。
“姑娘还是收下为好,它在我看来只是香草装入小布袋子,在你看来却有不同的意义,想来是给家里病人求买。买不到它,你觉得是上苍放弃你的亲友。”
楼京墨并不在意此刻直言是否吓到美人,早上她和老天爷定了一个赌约,既然应了赌约与美人二度相逢则要守约,如此应约实践才有乐趣。
“大可不必惊慌,早上我闻到你身上的药味,而你不曾有病,那么只会是在照顾病人了。我说实话,你可别不信。我其实是江湖中千金难求一脉的神医,不知你是否听过妙手回春楼神医。”
啊?什么神医?
上官丹凤一时间有些懵了,往日里她很少在外走动,此次西行是头一回出远门,因为心事重重也没什么打听江湖八卦的心思。
正在恍神之间,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两只香包,后知后觉地抓住了神医二字。或因楼京墨同为女子而且让人如沐春风,或是此时此刻只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也考虑不了太多就问,“你真是神医?那能不能去给我叔祖看病?”
楼京墨等的就是这一句邀请,她都和老天定了赌约,决定管一管闲事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去如何?”
“我复姓上官,名为丹凤。楼先生愿意现在出诊是再好不过。”上官丹凤说着就要右转带路,她才看到了稍缓一步跟上来的俊美男子,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只因王怜花面无表情地扫了上官丹凤一眼。他支持对楼京墨沿途选择感兴趣的病人问脉,但是面对打断他们饭后散步的人,他就是要任性地要吝啬和善笑容。
楼京墨轻挠了挠王怜花的手心,刚刚都对他说了早上的一时兴起而定的赌约,当下还是愿赌服输地去见一见病人为好。
“上官姑娘带路吧。”楼京墨没让王怜花再吓唬上官丹凤,“这位是我的朋友,姓王,亦是精通医理,不介意他同去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说呢?”
上官丹凤只得点了点头,反正只要能对上官瑾的病有帮助,她那点像是被大妖怪怒视而生的恐惧也都算不得什么。“两位随我来,不远的,很快就到了。”
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就到小院。
上官瑾浑身难受根本就无法安眠,而哭了一场后更是没了力气,可当他见到夜间上门问脉的两人是本能地心生警觉。
不像不问外事的上官丹凤,上官瑾或多或少听过江南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他不在意楼砚是否为神医,也从没动过请其治病的想法,只因一旦暴露了他的一身暗伤,说不好会引来什么牛鬼蛇神。
“你说你是楼砚?江南小楼春的小楼先生?我离开江南时,还有不少人遗憾没能在江南见你一面,没想到楼先生来了西部边陲。今夜在此见面还真的非常巧合。其实夜色已深,还要劳烦你为我这把老骨头瞧病,你是完全没还有必要多走一趟。”
楼京墨心道上官瑾挺警觉,但以老头的一脸皱纹才不足以引起她的兴趣。“上官老伯客气了,医者治病看得不是天多黑了。”
没等上官瑾再多话,楼京墨都没让他反应过来就一把扣住其左手手腕,这一把脉只觉此人能活着全靠硬撑。
上官瑾一身内伤表明他早就是强弩之末,其五脏六腑有着五十多年的暗伤,有的伤是刀剑所致,有的是内劲所致。如此伤势也不知他怎么扛下来的,年轻人尚且不一定熬得过去,上官瑾能活到七十多岁实属意志力过人。
“半年,最多能让你无痛自在地再活半年。”楼京墨刚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上官瑾在她说话时想要抽出手腕,却被王怜花扣住了右手手腕。
“你们!”上官瑾见两人出手如电,确定他们的来历一定不简单,最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是能保证你舒舒服服活半年,不过必须要你们的全部身家来换。”
王怜花则以这一句劲爆的医药费截断了上官瑾的话。他说着直接看向上官丹凤,已经看出这一少一老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是亲戚更似主仆。
王怜花半点不觉得开出的诊金高。医术高明能活濒死之人,却也保不了世人长生不死,而更要看承担何种医疗风险。
上官瑾本来最多只有三五天的命,而他的一身伤昭示了其绝不寻常的过去,为他续命耗费内力不说,更有可能卷入一场是非。千金散去还复来,而病则是爱治不治。
“好!只要真的能保住三叔祖命,多少钱都可以。”
上官丹凤半点都不曾犹豫,那些遗留的钱财与其用来做毫无可能的复国之事,不如用来换上官瑾半年安乐生活。
“大小姐!万万不可如此,为了老朽不值当。”上官瑾压根不同意挪用那笔钱款,他一把老骨头何必再苟活于世。
楼京墨闻言只稍稍眨眼并未出言反驳什么。她刚才说了,医者治病看得不是天色是否已经深了,反正她是视患者的情况而定。患者病有多重,病从何来,是否值她用心去治才是关键。既然上官瑾不信萍水相逢之缘,那他该信钱能换命。
“不如两位好好商量一下,我们就先去院里等着你们的决定。要治的话,今夜就能开始第一疗程了,需知这伤淤积了五十年,再也拖不过五天。”
楼京墨把话撂下就和王怜花一起出了屋子,两人虽然走到中院,却仍能听得房内压低声响的争执声。
中院空荡,灯火昏暗。
王怜花在楼京墨耳边说到,“不怨我替你报出高价吧?之前你向我保证零花钱管够,我这也是争取多分些。”
“你就闹吧。”楼京墨笑着戳了戳王怜花的脸颊,又岂会不知真实原因。“虽然屋里两人都姓上官,但上官瑾并没有六指。”
“可不正是如此。你也看出来了老头一身伤,十成十是经历过一场大逃亡。说不定还真存了一笔财宝,要搞什么复国之类的事情,你一旦给他治病,那就要做好趟浑水的准备。我们要了他的一大笔钱,实则也为他解决了烦恼根源。”
王怜花漫不经心地胡乱一猜,这就握住楼京墨的手轻轻摩挲,谁想到屋内还真传来了什么金鹏王朝、遗孤复国、遗财不可乱用的话。
当下,耳力过人的两人听了墙根则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还真扯到了五十年前覆灭的小国,而那什么金鹏王朝却是早就不在已知的江湖八卦中出现过。
王怜花也没想到随口一说还真瞎猫撞到死耗子了,“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复国遗命之事。果然上官丹凤的名字里有凤字,那就和陆兄一样都会沾了麻烦。墨墨,你不用瞪我,你没沾凤字,难道还想着此身的身世会与亡国遗孤,或是什么谋反之辈有……”
楼京墨没让王怜花把有关系三个字说全,她一把捂住了王怜花的嘴,并且眼神哀怨地看着他,“求你别说了。是我的错,没想过你都是经历过两次雷劫的人了,早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我怕了你这张嘴还不行吗?这才发现你的这张嘴简直就和开过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