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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县城到处张灯结彩,营造出一派过年的架势。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些都是为即将召开的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作铺垫。
衡岳市的三级干部大会一结束,全市所属的各县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县级大会。这样的情景,只有在当初革命胜利时期才可以经常见到。
开大会就是群众运动。群众运动必须要有一个基本法则,即共同关注的东西。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现在沿海一带,都是经济为主,只要有钱,一切好商量。
我在进入县城的地方看到铁拱门上挂着两条崭新的横幅,写着:只要来春山,一切好商量。横批:大展宏图。
这个地方曾经挂过县烈士陵园公祭的对联。在他之前,挂的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我不得不惊叹速度之快,仅仅两天不到的功夫,这新换的横幅,似乎已经预示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
小姨她们早就在“辉煌宾馆”等我,一进门,看到满满的一屋子人,男男女女的,熙熙攘攘。见到我进来,都齐声欢呼道:“到了到了。县长到了!”
我以为背后跟来了县长,回头一看,背后空空如也,才知道他们是冲我在叫。
心里一惊,赶紧摇手让他们住口。乱叫官衔是官场大忌,我一个镇长,被人称作县长,这要是传到县长耳朵里,我还怎么做人?
定睛一瞧,屋子里的人,大多都不认识。除了小姨和姨父,我只看到吴倩,抿着嘴唇在一边偷笑。
“快坐下!”小姨拉着我,把我推到在椅子上,上下左右细细瞧我几眼,才扪着胸口说:“谢天谢地,不缺胳膊少腿。”
我笑道:“小姨,什么事搞得那么玄乎?”
小姨白我一眼,嗔道:“你呀,也不知道轻重。车坏了就坏了呀,人不会先回来?一个人在深山雪谷里守车,你是要钱不要命啊。”
我非常奇怪小姨知道会知道这样的消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春山县里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小姨还带着担忧的神色说:“我们指挥部现在就在辉煌宾馆,昨晚你们县的一个镇长半夜回来,大呼小叫的到处找人,我们就知道了。”
我的脑海里就显出毛平诧诧呼呼的样子。毛平这人喜欢热闹,遇事更喜欢无限放大。我出车祸,这样的大事,他岂能不找个广播播一下呢?
“是毛平吧?”我问,我知道小姨现在认识的人比我多。
“不是他还有谁?”小姨气呼呼地骂道:“这个人心眼多,不是好人。”
我笑道:“怎么这样评价他?”
“还不是?我们要他带路,他家伙死活不肯,说什么你有吃有喝,还有美人陪着。说,什么人?”小姨笑起来,扭了我的胳膊一把。
“哪里有什么美人啊,是看守所的老莫老婆。”我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原来是李妇联啊。”小姨笑嘻嘻地说:“我认识。”然后再不说了,呼叫服务员上菜吃饭。
我是饿了,这一路就吃了几个包子,还是老莫带过去的。包子在这样的天气里,硬得就如石头一样,咬起来满嘴的渣渣。
菜还没上来,小姨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拿起手机就拨。
“奇善吧?小风回来了,你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才知道小姨在叫黄奇善,我奇怪地问:“小姨,我们吃个饭,叫他干嘛?”
“你懂什么呀?岂止是吃个饭那么简单,我有事。”小姨毫不客气地训斥着我。
我吐了一下舌头,在她面前,仿佛我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她总是喜欢以家长自居,把我所有的问题都会揽在自己身上。
姨父递给我一支烟,关切地问我:“还好吧?”
“很好!”我说,给姨父点上火。
姨父介绍着屋子里的人说:“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骨干,谷工,公司总工程师。小米,我的秘书。大山,公司司机。还有吴倩,就不要介绍了啊。”
被介绍的人就逐一过来跟我握手,都是满脸谦卑的样子。
我正在疑惑,姨父开口说:“陈镇长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这些我都跟你们说过了,都记得吧?”
谷工他们就满脸地笑,使劲地点头。
其中叫小米的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剪着娃娃头,圆头圆脸圆鼻子,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底下紧身裤,一双暗红色的小皮靴,衬得人乖巧可爱。我就冲着她笑了笑,在跟她握手的时候稍稍用了一点力。
小米似乎感觉到了,脸红了一下,甜甜地说:“我没想到陈老板还这么年轻呢。”
小姨就接过话说:“岂止是年轻,难道不帅吗?”
“帅呀,我没说不帅呀。”小米羞得往一边躲,嘴里说:“老板再帅,跟我们员工有什么关系哟。”
吴倩还在一边笑,也不跟我说话。时不时帮我在茶杯里续满水。
“现在说正事啊。”小姨正正色道:“你们也都知道,春山县这次要选一个副县长,昨天我从奇善哪里得来的消息。候选人不是他一个,有三个,你们都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姨父首先开口说:“这事,比较悬。一般干部任免,都是组织部的事。这次要搞那么大的动静,怕是不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啊,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商量嘛。”小姨白了丈夫一眼。
“我们这些人,与春山县干部没半点交情,能商量出个什么办法呢。”姨父担忧对说。
“你没看我叫奇善来了吗?”小姨似乎不满意丈夫的话。
“好好好。看看奇善有什么消息没有。”姨父显然不愿意跟小姨发生争执,立即停住了说话,自己走到一边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的这个强势的小姨啊!我心里为姨父抱不平起来。
门被推开,黄奇善匆匆进来,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几块。
“太忙了,太忙了。”他一进门就嚷,冲门外喊:“进来啊。”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朱花语,低着头,淡淡地笑着进来。
“我女朋友。”黄奇善自豪地给大家介绍,又冲小姨双手一抱拳说:“小姨,你是长辈,你得帮我把把关。”
黄奇善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朱花语搞上了手?正疑惑,黄奇善过来,冲着我的肩膀就擂了一拳,骂道:“陈风,你怎么没死在外面。”
我笑道:“黄大书记,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个屁,老子还要花钱买花圈。”他骂骂咧咧在我旁边坐下,朝朱花语招招手说:“花语,你认识陈大镇长吧?”
朱花语没敢看我,红着脸说:“陈镇长谁不认识啊。”
黄奇善就哈哈大笑,伏在我耳边轻声说:“陈风,现在她是我老婆了。”
我看一眼他,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里一顿,这小子,是在提醒我么?
菜上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自然要喝酒。
小姨的路桥公司搬到县城里来,我是第一次跟他们见面。作为春山县的地主,我当然要承担起主人的责任。何况,这路桥公司里,我算是一个股东,如果加上黄微微家的股份,我算得上是持股最多的人。
我端起酒杯说:“天冷!大家能聚一起,是缘分,也是幸福。干了这一杯,我们都是一家人。”
小姨兴高采烈地跟着我站起来,举着酒杯四处找人端杯。
谷工是个年老的工程师,戴着啤酒瓶底厚一样的眼镜,一辈子不喝酒。大山是司机,司机忌酒,也不喝。余下来的几个人,吴倩表示身体感冒,不能喝。姨父部队出身的人,能喝敢喝。黄奇善是有酒胆无酒量的人,何况他强调晚上还要安排大会的事,不能喝。
剩下的就只有朱花语、小米、小姨和我了。
小姨自然不肯放过黄奇善,瞪着眼说:“奇善,你要敢不喝,我就倒你衣服里去。”
黄奇善只好苦笑着端起杯,举手告饶说:“小姨你要我喝,我就是喝死了也愿意。要是陈风叫我喝,老子先得踢他三脚再说。”
我惊奇地说:“黄大书记,为什么这样恨我?”
黄奇善仰起脖子灌下酒,砸吧着嘴唇说:“全县干部都在选边站,你还像没事的人一样,老子不踢你,踢谁?”
“选什么边?”我问,心里咯噔一下。
“告诉你一个惊天的消息。”黄奇善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说,什么狗屁消息!”我催促着他,给他倒上酒。
“关书记没事了!要出来工作了。”黄奇善像是心有余悸一样,抬眼瞧了瞧门,压低声音说:“市纪委刚作出结论。”
我的心一凉。关培山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会毫发无损?
“消息确凿?”我问,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确凿。”黄奇善坐回到椅子上,神情严肃:“纪委的干部现在就在这栋楼里住着。”
我哦了一声,说:“你的选边站的意思就是指这个?”
“也不全是。关书记没事,不等于他还能担任春山县县委书记。但他没事,他精心编织的春山县官场关系网,就不能打破。与关书记站对立面的,能有好果子吃?”黄奇善看一眼谷工他们几个,欲言又止。
小姨说:“没事,你放心说。他们都是自家人。”
黄奇善才叹口气说:“所以这次要在三级干部大会上确定副县长人选,你们不觉得很异常么?”
我点点头,感觉脚底下是一道深渊。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这次能把你提出来竞选,说明他们还是有顾忌,起码,不敢胡思乱想。”黄奇善总结性的结束发言。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笑说:“奇善,你的这些小道消息,莫吓人啊。”
黄奇善轻蔑地看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陈风,你就走着瞧吧。”
“怎么瞧?”我紧追着问。
“邓涵宇今早来找过我,这是他给我的。”黄奇善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桌上,说:“人家工作都做到我这里来了,可见人家下了大赌注了。”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要去拿信封。
小姨一把打在我手上,骂道:“你呀,一辈子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