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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寅时方过,桥玄英便疾往内室,虽是忧心惊了青丘清梦,却也不敢将弄无悯置之不顾,只得勉强近前,愁眉低声,缓拍门道:“门主,知日宫主至,正于外堂候着。”
青丘闻声,初时懵昧,陡地回神,一个激灵便已起身,眨眉着衫,跣足披发,匆匆便往外堂谒见。
待至正堂,见弄无悯肃然危坐,青丘见状,身子似是一寒,颊上反是一热,低顺眉眼,躬身施揖。
“青丘失仪,只怕弄宫主久候,反觉怠慢。”
弄无悯稍一颔首,抬掌拢了玄英呈上香茗,探鼻深嗅,摇眉轻道:“青丘府上,倒是多得好茶。此紫笋研膏,稚水温滚,啜之忘喧,显神仙之度。“
青丘失笑,脚底渐凉,抬眉瞧瞧弄无悯,见其啜尽一盏,眼风一扫,示意青丘取座。青丘含笑相应,立时就座,待得半刻,方由桥玄英伺候着履,束发猎缨,满面谦恭。
“弄宫主此番前来,可有差遣?”
弄无悯闻声,缓将那茶盏搁了,轻道:“之前吩咐愚城子弟往不姜山,可有所获?”
青丘一怔,掌心陡地拍在额上,立时应道:“青丘险些误了差事。”稍顿,正色接道:“自那日得宫主令,吾便命愚城弟子卅人,直往不姜山山道静候。孰料至今未得顾放怀行迹,日前倒也想着往知日宫报禀此事,然仰日宫宫人称,宫主忙于它务,不便见客,青丘不敢冒进,这便耽搁下来。”
弄无悯抬眉定睛,少倾,自袖中取出一物,单手一推,便至青丘目前。
青丘徐徐抬了两掌,近前细观,见那物竟是块金质腰牌,上镌四翅独眼夸父鸟。
“此乃知日宫夸父金符,出示此物,无论何时何处,宫人自当放行。”
青丘瞠目,受宠若惊,半晌不得一语。
“愚城子弟尚在不姜山道?”
青丘啄啄然颔首数回,闻弄无悯缓道:“即日撤回。”
青丘不解,疾道:“弄宫主可是恼了?”
弄无悯摇首轻声:“放怀为吾手足,想来,吾当亲往不姜山,见山主,诉原委,方不失体统。”稍顿,却又接道:“玄英侍候入微,实是贴心。”一言既落,眼目自青丘靴履扫至手畔茶盏。
青丘立时解意,朝身边桥玄英一个眼风,令其往灶房再取了那金铜煎水壶来。
待玄英离了外堂,弄无悯心下暗道:即便顾放怀一事已为其漏言密告目荣华,现下万斛楼几已崩解,自顾不暇,岂有功夫于不姜山大做文章?思及此处,弄无悯唇角浅抬,少时,侧目见青丘凝眉相望,弄无悯轻咳一声,缓道:“不日,吾将安置弄无忧于愚城。”
青丘闻言,面上一紧,支吾道:“倒是......倒是许久未曾再会。”
弄无悯稍一挥手,笑道:“无论功法资履,青丘为上;然无忧孩童,玩心不泯,待其入城,一来尚需青丘海涵,莫同稚子计较;二来需得青丘佐理,免其莽撞。若青丘愿助吾一臂,担待愚城,于微处可解吾后顾之忧,于重处可安肩山之乱,地方安定,群黎乐居,卫鼎晋钟,自有铭功。“
青丘闻声,顿时飘然,立时起身,拱手明志:“青丘解弄宫主深意,自当依令而行!”
弄无悯颔首浅应,抬眉询道:“今日得见,面上火毒已愈,想是那泣珠之功。”
青丘不由轻抚面颊,羞道:“青丘再谢弄宫主大德。”
弄无悯徐徐起身,行至青丘身侧,目未斜视,负手缓道:“那泣珠于吾宫中尚余了几颗,改日亲来取回。“一言初落,踱步而外,出门恰见桥玄英携了那煎水金壶返归,弄无悯垂眉一笑,见桥玄英面上五色交替,不由轻道:”吾几忘怀,玄英曾于愚城救得无忧一命。待无忧再返愚城,想其必当重酬。“言罢,振衣放脚,直往不姜山。
两个时辰后。
不姜山,龟镜堂。
弄无悯正冠敛眉,朝正上之人施揖缓道:“小儿无悯,拜见赫连爷爷。”
堂上端坐一老者,童颜鹤发,着石黄云母纹外衫,头顶乌色玳瑁簪,气度从容,大家之风。此人,正是赫连雀尾祖父,不姜山主赫连泰。
“无悯孙儿,许久未来吾不姜山。”赫连泰银须一抖,朗声笑道。
弄无悯垂目,拱立之身未有稍动。半晌,赫连泰见状有疑,身子前探,轻道:“可是有事?可是养默宫之事?”
弄无悯唇角一收,目珠左右转个来回,缓道:“确是养默宫。”
“坐!取座说话!”
弄无悯倒未犹疑,恭敬一拜,便往一侧椅上落座,脊背高耸,徐徐将那外袍一掸,单掌握拳,置于膝头。
“赫连爷爷可曾闻听家君消息?”
赫连泰目睑一紧,立时应道:“老朽同知日宫相交,全不过无悯孙儿。至于弄老宫主,倒也未似养默宫那般笃厚。”
弄无悯心下冷笑,面上弥恭,轻道:“无悯惶恐。”
赫连泰连连摆手:“日前多有耳闻,连吾那孙婿、无悯手足放怀亦是多言无悯坦气大义,识得大体。”
“家君传闻,空穴来风。”弄无悯深纳口气,接道:“金乌妖丹,暗度魔气;家君不耐,堕仙成魔。“言罢,弄无悯下颌微收,定定瞧着赫连泰,见其面上愕然倒是掩盖得宜,探手而上,捋须沉吟。
“仙魔二道,歧路亡羊。无悯心守正道,莫敢因循,得机再遇高堂,情理难恕,拼力正法......“话音未落,弄无悯踌躇半刻,轻声接道:”娘亲伴吾七日,自裁身殉亡夫。“
赫连泰两手一撑椅座,徐徐起身,屈膝停顿,却又沉声落座,喃喃轻道:“实是扼腕......”
“无悯失意,惆怅多日。“弄无悯睫上挂珠,似欲呜咽,隔了半刻,稍见平复,方阖目接道:”失而复得之喜,终化父子反目之仇,千岁静候,不过尘垢。“
“无悯孙儿大义灭亲,不徇私情,实为仙界典范。”赫连泰一顿,试探道:“那养默宫顾氏伉俪可有得闻?”
“无悯此来,正是为此。高堂逢变,无悯消沉之后,念及顾家长辈,便欲前往一探,孰料至时,散酒障尽化荒芜......”
赫连泰银须急颤,喘呼不得言语,半晌,方起身厉声:“吾那雀儿......”
“无悯...无悯未得其踪。”
赫连泰直臂上前,一扣弄无悯两膀,沉声诘道:“可是实言?无悯当知,雀儿性命,全乎骨余之间!”
弄无悯见状,亦是起身,侧目无措,沉吟支吾:“娘亲...曾言,家君魔气弥深,恐是蛊惑放怀兄......”
一语未尽,赫连泰一怔,横眉怒目,却道:“弄老宫主沉寂千载,怎就得遇放怀,暗施狠手?”
弄无悯并未急应,垂眉敬道:“家君作为,实是难料。赫连爷爷若因此对知日宫上下存疑,亦是常情,无悯心通。”
“此言差矣。”赫连泰一顿,却是难再多言半字。
“无悯卫道之责,苟或中辍,上愧于天帝,下怍于考妣;无论诸长辈信疑,无悯难以改志,必当拨云见日,以待大白。“
赫连泰未应,反是抬声,召了不姜山弟子入堂,疾道:“倾尽山人,分往四面,寻少主及姑爷下落!”
下人应声承命,躬身退出堂外。
赫连泰这方转眉,默然打量弄无悯半刻,慰道:“无悯孙儿莫要如此。当下最重,需得顾氏一家踪迹,待其现身,必可水落石出。吾这便动身,亲往散酒障探查,浊目虽花,却也难漏半分蛛丝虫迹!”
弄无悯起身再拜,敬道:“无悯立返知日宫,调遣弟子,出一分薄力。”
言罢,二人对视,心下各有计较。
当夜,肥遗江下。
弄无悯散发舒袖,直往密室,待入,见堂内玉榻,仰卧一人,雪衣如故,形容生动,不是弄无悲,又是何人?
弄无悯短叹二三,上前静立,垂眉半刻,抬掌抚上弄无悲玉面,轻道:“赫连老儿对吾存疑,吾心早知,其难轻信。“边道,弄无悯边垂身,就地取座,仰面轻靠玉榻一侧,乌发四散,接道:”赫连老儿同知日宫交情匪深,无情之障目,确难如顾氏二仙那般易唬。“
“然,”弄无悯勾唇浅笑,“顾放怀自养默宫遁逃,已有月余,依其心智,早该往不姜山求援容身,其却迟迟未至,缘何?”
弄无悯径自摇眉,轻握弄无悲一腕:”无悲神陷射鬼术,吾便少一解意人。“
“顾放怀一生平顺,遭逢突变,心身俱损。未往不姜山,恐是进退首鼠,正自缩于暗处,筹谋报复。“话音初落,弄无悯嗤笑出声,竟是笑中带泪,抬手一揩眼角,轻道:”然其志轻,难有漆身吞炭之决;且其才疏,鲜见单刀赴会之能。养默少主,顾氏骄子,心气倒是难攀,惟欲一搏,断不愿假手旁人。如此一来,反中吾之下怀。吾便以逸待劳,待其现身知日宫,便可吹灰不费,斩草除根;只是那时,恐愈难同赫连老儿交代,反不如先声夺人,也算师出有名。“
弄无悯长叹,缓将弄无悲广袖一拉,再将面庞轻往其上,摩挲半晌,方道:“世上之事,多有悔之不及,然事到如今,追悔何益?现下细思,除却肩山,吾竟再无它处可去。”
踌躇少倾,弄无悯陡地抬声,切齿狠道:“若非弄觞阴魂不散,吾岂会疏忽如此,伐灭养默宫满门?”
弄无悯起身,左掌微抬,眨眉之间,一侧房内金乌丹应力而出,直往弄无悯掌心。
弄无悯转腕细观,金光灼目,宛若乾坤。
“无忧欲为愚城之主,当吾不知其所谓。”弄无悯少一侧目,朝金乌丹轻嗤一声,自语低声:“棋声未落,不短对弈之人。”言罢攒眉,心下暗道:吾便故作高态,将目荣华置于愚城暗牢,且看其怎生波浪。
此时,弄无悲形器虽困肥遗江下,七魄仍为吞命金鲤所衔,眼前所见,却无非千年前萱椿并茂之时,弄氏四人,一派和乐。
“知日弄氏,后继有人。吾之二子,象天法地,可堪大任!”
“仙人伧父,安乐为上。”
......
“兄长。”弄无悲仰面,见弄无悯笑靥盈盈。
“你我同源同相,兄长自当厚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