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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一刻,陡闻屋外一阵喧嚣,无忧不由生疑,这便起身,踱至门边,轻启绣闼,面上声色不动,心内波澜早惊。
这屋外情状,并无半分水底之相:玉宇琼楼,飞甍鳞次;巷陌交通,有条不紊。如此,俨然一副寻常集镇热闹景象。
无忧见状,心下暗自计较:莫非海市,皆是虚象?
正自思忖,见不远处一驾鱼轩,缓缓而至,轻车四面,众人拥簇。
鱼轩甫停,便见一雍容妇人徐徐而下:身着蜜合色长裙,捻金卷云纹路,外披象牙宽袍,形似鹤氅,却非羽衣,乃万千金鳞,密密织缝,中有蚌宝,金光珠华,相辅相成。长袍一袭,华美轻盈,随那妇人步子袅袅迎风。
“玉娘娘。”珊奴自无忧身后疾步向前,脆声娇笑。
妇人朝珊奴回了一笑,侧目瞧瞧无忧,又往身后一望,抬臂一扬,缓道:“吾便同来人闲话一番,待水落石出,自当公告。”
众人闻声,齐齐施揖,退往四面,未有一位多言。
无忧见状,不由暗道:见其声望气势,查其面容身形,若非玉唾,能是何人?一念至此,无忧缓退半步,深施一揖,埋首垂眉,静待半刻,见一臂伸至,轻扶其肩,耳畔闻听:“入内详叙。”
无忧柔声应和,踱步入了房内。
二人前后取座,珊奴笑立一旁。
“此珠,从何而来?”
无忧见目前那四色彩珠,忙再起身,躬身轻道:“娘亲曾言,若持此珠相见,姨母便护无忧周全。”
妇人闻声,倒是未见讶异,缓将手掌收至胸前,两手轻轻摩挲起来。
“阁下,可是玉唾姨母?”
妇人稍应,眉目反低,半晌,轻道:“持此珠,至此处,吾本不应疑你身世。”稍顿,这方定睛,见无忧正自攒眉,便又接道:“南渊部落,已有万年未得生人入内。祖辈便居于此,世代相承,不迎来客,不送离人。“
“然,唯有青妹,得出南渊,一去不返。”
无忧惨然,却未零涕,蜷指于内,扣掐掌心。
玉唾夫人稍一侧目,见无忧情状,宛若一泓寒碧,无需言语,已是令人沉心静气。
”且先就座。“玉唾不忍,见无忧徐徐落座,又道:”若非青妹有恙,恐你不会孤身来此。“稍顿,再道:”这清冷性子,这莲碧长衫,果同青妹一般无异。“
无忧紧咬下唇,尚未言语,泪珠已落。玉唾夫人缓自一旁轻将无忧手臂拉至自己膝上,柔柔一拂,开了无忧空拳,见其掌心深浅压痕,长叹口气,亦是落下泪来。
无忧低泣,半晌,方理理心绪,将同青姬夫人相逢、相认、相别经过,和盘托出;却将知日宫余事一言蔽之,未多提及。
玉唾夫人得闻青姬遭逢,唏嘘不已,径自喃喃:“本已位列仙班,何必以私情废正道,反为那恶人明暗迫害,终送了命去。“
一言未落,无忧惨笑,唇角一抬,眼前心后,明明灭灭,所见所思,全不过弄无悯影像。
“青丝白发,红颜枯骨,皆可观想。唯情一字,即便求不得、窥不破,总归除不尽、抛不舍。”无忧戚戚,“仙又如何?”
玉唾夫人只当无忧哀丧其母,深一颔首,十指交握,紧包了无忧手掌于内。
二人皆是黯然,静默一刻,玉唾夫人抬眉,柔声轻道:“闻尔之言,想是无心向道修仙?“
无忧浅笑,缓声应道:“甥女不才,胸无大志。知日宫虽好,不过娘亲修心牢笼,掩骨坟冢。”
“这便寻来明组邑?”
无忧定定凝视玉唾,半晌,轻道:“无忧难敌七情,思母心切。想着前来南渊,既是娘亲临终嘱托,认祖归宗;亦可得见姨母,若可侍候在侧,也算聊表孝心。”一语未尽,无忧探手,按上玉唾掌背,反是垂了眉目,喃喃不迭,细不可闻:“姨母同娘亲,眉目相似,连那身子淡淡琥珀香,亦是无二......“
失神半刻,无忧陡地抬眉,疾声恭道:“姨母体谅!无忧确是恍惚,失了礼数。”
玉唾轻握无忧弱腕,徐徐抚慰:“自家血脉,莫要赘言礼数。”言罢,又再笑道:“听尔提及知日宫,想是那弄氏仙人管教严厉,便成了你这般谨慎性情,翼翼小心?”
无忧闻言,目珠浅转,轻道:“姨母曾言,明组邑部在此万年,从未得离,甥女方才提了知日宫,却未言那宫主乃是弄姓。”
玉唾轻轻摇头,笑道:“明组邑族人从不离水上岸,多是不谙世事、天真无邪之辈。然,无忧可知,此处究竟何地?”
无忧一怔,心下不安,稍一侧头,轻声询道:“甥女不知。说来也奇,想是水下,却未见半点水迹。”
玉唾浅笑,应道:“南渊乃是此处唯一入口。自南渊而下,没(mo)水顺流,再南三百里,至‘沮涂之目’,入漩涡,直下一百里,过‘冯怒之障’,方抵虺海海底。一障,屏怒哀,绝伤灭,海水不侵,宿恶不抵。“
无忧闻听,惊愕连连,闻玉唾接道:“明组邑部,便在冯怒障下。而这虺海,同盖海相接。当年盖海生波,妖物万千,几殃吾部,乃是知日宫主不遗余力,倾功法,平恶患。明组邑族承其恩德,方免荼毒,怎能不记其名?“
一言既落,无忧不由阖目,唇边轻笑,心下暗道:金乌丹之事,目荣华倒也提及。惜得这明组邑不知,世事变迁,过往已矣。而今那知日旧主,反是恶贯满盈,仙妖皆避。
玉唾夫人见无忧沉吟,难查所思,这便长叹口气,轻道:”你幼时未能承欢母前,受得几番苦楚;母女相认未有多时,又遭死别之痛,实是多舛。“稍顿,抬眉接道:”虽是妖属,同知日宫道不相合,然弄氏仙人......“
一言未尽,无忧已知其意。
“知日宫盛名久负,然无忧并无修道之心;衣食不愁,然属类存异,食而弗爱,爱而弗敬,不过豕交。“无忧潸然,直面玉唾,其声颤颤,缓道:“无忧心知,即便姨母号令部族,权柄通天,然无忧总是外来,娘亲当年擅离,恐早断了同部族恩义。”
玉唾抬臂,立时止了无忧说话,正色应道:“万年无人得入,而今你来,吾总需同族人有所交代。然你终是我族血脉,身持四色珠,来历又非不明不白,族人当解。吾之前所言,不过理清脉络,无忧莫要入得心去。”
无忧退了半步,施以长揖,轻道:“无忧不敢。长辈训教,甥女领受。”
玉唾浅笑嫣然,稍一抬手,招了一旁珊奴上前,柔声道:“珊奴你已识得。“
无忧侧目,见珊奴颊上一红,不由笑道:“乃是慧心可人儿。”
玉唾应道:“其父兄居于此殿最近,其便应了这份差事。过几日,令珊奴领你出去,见见我族广袤天地。“
无忧闻言,心下暗道:吾方才得见,此殿外俱是碧瓦朱甍,怎得要将自家女儿送至旁处做工?
玉唾见无忧定睛瞧着珊奴,心下已是明了其惑,朗声缓道:“此处并非俗世,无贫贱富贵之分。绫罗珠玉,用之不竭,家家高门,处处阔院。然无论身份,人人皆需劳作,即便是吾,每日丑时将过,即跨冯怒障,浴太阴,安顾兔;其每浴毕,解兔耳一双,便是冯怒障之源。“
无忧又再啧啧称奇,怔楞半刻,脑中反是清明:“如此,得此浴月之技,便为部族之主?”
玉唾浅笑,柔道:“唯吾一脉有此神通,故而青妹离群虽久,却可推知吾已统领全族。”
无忧闻声,初时亦是抿唇笑应,然耳畔又闻玉唾接道:“无忧来此,反解吾困。再待千年,当承吾志!”
无忧讪笑,心下暗自计较:若无远虑,恐有近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