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文随南北星君马不停蹄往知日宫赶。
火龙驹跟比翼鸟盘旋左肩山峰,柳浮江回头,这才发觉尔是不知何时逃了,忙道:“柴寿华,那小妖遁了。你竟无查?”
柴寿华急道:“莫说我,你可有发觉?”
“那停妖索本可将其妖力封住,谁知她竟有这般能耐?”
苍文舒一口气,暗道:莫不是为其幻象所迷,魔怔了不成?
柴寿华跟柳浮江皆是叹息,原想擒了尔是套出些愚城秘密,也好让弄无悯早作准备,谁料终是无望。
苍文忙道:“两位星君,无论如何,镜蛊无恙,便是大幸。”
柳浮江眉眼一挑,勾唇一笑,定定看了苍文半刻,这才示意柴寿华驭比翼鸟向前。苍文被其看得心中忐忑,自觉有愧,埋头驾火龙驹赶上。
三人齐齐往知日宫主殿行去,进得殿内,便见弄无悯坐于殿上。
“无悯兄长!”柳浮江快步向前。
弄无悯缓缓自殿上踱步而下,朝二星君施揖道:“不知二位前来,有失迎迓。”
柴寿华应道:“我们兄弟,何必拘礼。且你为兄长,我们本应常来拜会,倒是兄长莫怪我们失了礼数才好。”
弄无悯微微一笑,又看向苍文。
“师父,您回来了。”
弄无悯颔首:“亦是刚至。”
“不知用九墟之行可还顺利?”
“隐曜仙尊渊博,那阆火觯一出,用九墟阴气即刻为其压制。依仙尊之言,那三才阵法得阆火觯助力,想来万年内阴烛尸难再为祸。”
“无忧曾言,师父为日君阳力所伤,不知现在如何?”苍文难抑担忧,急急再问。
“不妨事。”弄无悯一摆手,又将南北星君让至一旁椅上。
“二位贤弟勿怪,吾徒确是忧心我之安危,这才自作主张独往邢德宫。”
苍文见弄无悯眼风扫到自己,忙低了头,不敢言语。
柳浮江笑道:“有徒弟,知冷暖,倒也是桩善事。”
柴寿华撇嘴道:“怎么?莫不是你也想大开门户,广收门徒不成?”
“如何?我还担不起?”
“也先掂掂斤两,你可有半点为人师表模样?”
“柴寿华,你是不是非要让我不痛快?”柳浮江横眉一对,“无悯兄长宫中可尽是贵重之物,损了你赔?”
弄无悯见状,轻叹口气,跟苍文对视一眼,一脸无可奈何,而后轻咳一声,缓道:“贤弟,不知二位所提镜妖之密谓何?”
柳浮江先是朝着弄无悯抱拳,又冲柴寿华冷道:“先办妥正事,而后再指点你。”言毕,取出怀中托盏,向弄无悯呈上。
柴寿华鼻子一哼,亦是一笑,将镜祖所托前因后果,以及尔是布藻圭镇幻象骗取镜蛊,而后被擒又逃脱之事娓娓道来。
“那尔是于藻圭镇及扈间镇皆有现身,看来愚城势要跟我知日宫一争长短。”弄无悯语气仍是淡淡,又道:“如此看来,愚城倒似知晓我处一举一动。”弄无悯看向苍文,“你且先歇两日,而后再往藻圭镇,确保藻圭王爷无恙才好。”
苍文一躬身,道:“师父思虑周全,徒儿亦有此意。”
“若尔是便是勾全蝶所化,步飞又冒险救了吾徒性命,想是缓兵之计。”
“无悯兄长此话何解?”
“藻圭镇上那尔是并未现身,或是不想露其行踪。她应知若直接与苍文抗衡,恐难隐密行事;若是以步飞之貌出现,反倒不引怀疑。后再施以小惠,苍文生性耿直,便会为其所用。”
几人皆是颔首,苍文忽地又问:“跟步飞相处数日,其为蝶妖,为何徒儿难感其妖力?”
弄无悯一摇头:“或是其妖法高于你所致。照柳兄柴兄之言,愚城竟可将鉴胆氏追逼至死,足见实力。”
柳浮江轻道:“那鉴胆氏曾言,有两股人马觊觎镜蛊,分别狙杀于她;我们现知其中之一即是愚城,却不知另一对人马是何路数?”
弄无悯思索一番,少顷,道:“未遂其愿,他们定会再有所动。动作一多,马脚即露。”
柳柴二君点点头,柳浮江似是想起什么,突地将柴寿华一拉扯,急道:“你且跟我出去,这边殿内难以施展。”
柴寿华应道:“去便去了,怕你不成。”
两人齐齐冲着弄无悯作个揖,飞身跃起已是腾于殿外。柳浮江声音缓缓飘回:“兄长,稍后我们再跟你斟茶谢罪。”
弄无悯眼皮微抬,却是无言。
“师父,徒儿实在丢了您颜面。”苍文见二星君离去,这才躬身请罪。“之前多番为愚城中人戏耍,今次若非星君相助,恐此镜蛊亦为尔是诳了去。”
弄无悯抬手轻抚那白釉托盏,心道:他们争夺此物,缘由何在?此物何用?一边想着,一边又瞟了眼桌上的停妖索,半晌不语,看着苍文。
苍文理亏,却更不敢言语。
“雕虫小技却在他们面前卖弄。”弄无悯手一伸,那停妖索便飞至掌内,“为师跟二星君相识百年,如此剑气痕迹,你真当其不查?”
苍文心惊,急急跪倒:“徒儿并非故意放了尔是,实是一时迷了心窍,竟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
弄无悯收了抚着托盏的手,朝那托盏稍一挥袖,就见此物稳稳飞至一旁,落于桌上。弄无悯又再伸掌,一道金光划过那停妖索,断裂自愈,宛如全新。
“他们倒是知晓为你留些情面。”弄无悯低声一喝,“我宁愿你于我知日宫中放了那尔是,也不愿你在宫外班门弄斧。”
苍文忙应道:“徒儿明白,绝无下次。”
弄无悯将停妖索抛回原位,转头又道:“昨日我命无忧先行回宫,你可知她现在何处?”
苍文道:“昨日见过无忧,后徒儿便赶往邢德宫去了。她未在敛光居?”
弄无悯也不回应,踱步往殿外而去。即将出殿之时,缓道:“事态至此,恐愚城跟我知日宫早晚一战。他们似得先机,你且在宫内暗中探查。”
苍文心道:莫非宫中入了愚城细作?想着,便谦恭应道:“徒儿领命。”
知日宫另一头,无忧不知自己那夜如何失魂离了山腰冰室。她脑中不断闪过一张面孔,抬手向自己浅笑;心中念叨的,唯“娘亲”二字。
她昏昏沉沉,却是慢慢行至火龙宫中,未见龙婆婆,无忧便自己跨上燕乐,一路往怀橘宫而去。如此在怀橘宫门外一呆便是一夜。至天光乍现,无忧仍是呆立。燕乐似是知晓无忧心中无措,时不时上前以面轻触无忧两肩。一人一马就这般无声无息,静待弄无悯。
弄无悯自主殿而出,先去火龙宫,又至杯水殿,却都未得无忧身影。弄无悯心中有疑,又忧其安危,一路寻着,最终还是回了怀橘宫。身还未定,便远远瞧见一影伫立门边,弄无悯心知除了无忧,他人这时皆难现身于此,这便驭气加快,飞身而下。
“为何在此?”弄无悯轻道。
无忧抬眼,一见弄无悯,更觉委屈,登时落下泪来。心中虽知冰室所见不可令弄无悯知晓,却又难压疑虑与怒气,想将来龙去脉问个明白。心下矛盾,更是无言。
“可是前来归还夸父金符?”弄无悯有些无措,便顾左右而言。
无忧点点头,一把将泪水揩去,又从怀中掏出金符,向前递上。
弄无悯见无忧靠近,感知一阵细微寒气,抬手收了金符,正色道:“你可知昨日为何将此物予你?”
无忧摇头。
“我往用九墟,想着若又有外敌突犯,凭此金符你可藏身知日宫几处要地结界,如此挣得些时辰,保你性命。”
无忧不言语,听弄无悯又道:“未闻苍文赤武等人言及昨日有外侮来犯,不知你为何借此金符入了山腰冰室?”
无忧见弄无悯似是动怒,暗道:他必是心中有鬼!否则,不过储水藏冰之地,何以如此慌张?
弄无悯见无忧仍是沉默,缓道:“我在等你答疑。”
“不知宫主如何知晓我入了冰室?”无忧强颜一笑。
“冰室位于左肩山至阴之穴,本就极寒,其内多冰,更是阴冷;你体质易于吸纳阴寒之气,莫不是忘了之前蜕皮生不如死?”
无忧闻言,这才明了弄无悯动怒因由,往前一探身,调笑道:“宫主可是为无忧安危挂虑?”
弄无悯面上一紧,不再言语。
无忧转念,又凑近一些。两人面庞不过两指之隔。弄无悯想着往后退去,无忧却两手攀上其肩,启唇呵气,一股酒香飘至弄无悯鼻中。
“咸池有幸得闻上古名酿,馋虫一勾,无忧便不管不顾,肆意忘形。听宫主说那麒麟折斛藏于冰室,这才斗胆前往偷尝。求宫主开恩。”
弄无悯一愣,拂去无忧双手,退后几步,站定,方道:“身为女子,嗜酒贪欢,无形无状。”言毕,又道:“那仪狄血滋味如此醇美,令你饮罢涕零?”
无忧亦是退后两步,轻道:“不过思及娘亲罢了。想着如此佳酿,若可共赏,岂不快哉。”
弄无悯一笑,道:“阴烛尸之事已定,你可安心陪伴青姬夫人一段时日。之后若愿多习功法,我便命苍文安置你入并日宫。”
无忧却道:“娘亲。。青姬夫人。。”
弄无悯又笑:“莫不是宿醉未醒?青姬夫人便是娘亲。娘亲自有一位。”
“一位?。。一位。”无忧喃喃,少倾,抬眼却道:“宫主之前莫不是还说会亲自授与功法心诀么?怎又要将我推至并日宫中?”
弄无悯面上一红,只道:“我需闭关静心,打坐调息,解日君火阳。”
“无妨。”无忧一笑,“那便待宫主出关再议。无忧自是等得。只是,不知宫主体内兰烟是否已顺利取出?那火阳又是否尚在掌控?”言毕,无忧抬眼凝视弄无悯。
弄无悯反倒一笑:“你这是挂虑我之安危么?”
无忧朗声道:“宫主学以致用,无忧拜服。”心中暗想:你当我跟你一般害羞么?如此,不免又道:“无忧身在知日宫,宫主安危自是大事,岂可不查?再说那兰烟又是无忧过于宫主,若宫主仍为其所困,无忧自是介怀。”
弄无悯见无忧又提起那日口唇相触之事,面上红晕又现,轻道:“隐曜仙尊法力无边,已解兰烟之扰。日君火阳我自会处置,不日闭关。”说着,缓步往宫内而去。
无忧在其后施礼,心道:你虽喜怒难形于色,但这羞恼红霞却是藏不住。
“偏偏我百看不厌。”无忧想着,跨上燕乐便往杯水殿而去。
弄无悯这方回头,定定望着无忧身影远去,面上竟有笑意。
青姬夫人知无忧到达,忙迎至屋外,牵着无忧道:“你这孩子,自咸池归返,也不先来见见娘亲。可知你不在这几日,为娘时时心忧,食难下咽。”
无忧投入青姬夫人怀中,道:“娘.娘亲勿念。随宫主出宫,自可平安。”
两人相携往屋内而去。
待无忧坐定,青姬夫人忙道:“自你随宫主去了西极,为娘倒是听送餐仆役提及你于追日宫种种。”青姬夫人面露喜色,语气更是骄傲,“不愧为娘乖女,习艺不过数日,竟可一招破追日宫首房几大弟子。为娘甚慰。”
无忧应和着一笑,心道:这宫中消息传得倒快。
青姬夫人见无忧不言语,起身上前,贴近无忧,抬手轻柔抚摸无忧头顶。少顷,问道:“无忧我儿,倒也怪了。为何你头上龙角仍无动静?”
无忧一惊,忙梳理心绪,仰头甜笑:“娘亲,不知这龙角应当何时生出?”边说着,边挠挠头顶,“此处倒是确有些痛痒。”
青姬夫人笑道:“痒是必然。或许你生而体虚,故龙角出得慢了些。按说你既开始习艺,打通内里关窍脉络,此时即便保留人形,龙角仍存;一般一月,那龙角方可生好,而后自消。只在你脱皮化形时方可查见。”
无忧心中盘算,面上却不露痕迹。
“待你龙角即全,记得定要前来娘亲这里;娘亲需得亲手取下少许,研磨成粉,你我同服。之后母女连心,若你在外有危有难,我也好感知你之所在,施以援手。”
无忧闻言,点头道:“无忧知道。”
此时,愚城不言堂。
尔是跪于一旁,听堂上兀不言怒道:“镜蛊并未取回?”
尔是身子一抖,心想绝不可令兀不言知道自己一开始便入了南北星君罗网,低声道:“城主恕罪。原本属下已布好藻圭幻象,那苍文亦已上钩,乖乖献了镜蛊出来。可惜后为邢德宫二君所查,两君齐出,属下不敌,这才失了囊中之物。”
兀不言一声冷笑:“那是怪你学艺不精,还是怪我高看了你?”
尔是叩首,不敢接话。
兀不言接道:“也罢。无论如何,此计颇好。你于南北星君面前,仍可全身而退,也属不易。”
“他们,可有难为你?”
尔是知兀不言深沉多疑,更是不敢将苍文助自己逃脱一事说出,忙道:“属下见二君并出,便使了招声东击西;他们顾念镜蛊,也未对属下太过追究。”
“你可有露我愚城踪迹?”
“属下知城主思谋深远,不敢坏城主大局。”
兀不言一笑,又道:“你原是跟卸甲合力追击镜祖,为何仅你一人回返?”
尔是便道:“此次有其他人马觊觎镜蛊。我跟卸甲兵分二路。他去探查那路人马底细,若是此刻仍未回返,想来定是有所斩获。”
“愿其莫再令我失望才好。”话音未落,恰卸甲在此时入了不言堂。
“卸甲倒是可为城主带些消息。”一入堂内,卸甲便朝其上暗黑之地作了一揖。
“当真?”兀不言来了兴味,“且说来听听。”
“暗处那股人马,出于‘富贵万斛楼’。”
“富贵万斛楼?”兀不言重复一遍,又道:“这组织倒颇秘密。传言从未有人得见此楼踪影。但若你肯以金千斤、邑百户许之,将一诺血书于月圆之夜子时焚烧,再将纸灰尽数埋于据自己所在正东百步之处,那万斛楼自会寻你,完成你之心愿。”
尔是首闻这传言,心中不免好奇。
“金千斤,邑百户,恐难有人做到。”
“二者足一便可。且这富贵万斛楼做的并非单单凡俗买卖。”卸甲接道:“仙、人、妖,只要出得起价钱,楼主人才不管雇主是何身份来历。”
“那这楼主人到底是谁?做这般大买卖,想已富可敌国。”
“楼主人行事低调隐秘,从无得见。”
兀不言沉默片刻,突地问道:“知日宫那小妖最近可传了消息出来?”
卸甲缓道:“想来不日便又到其下山之期,到时或有动静,属下必及时回禀。”
“她于左肩山学艺,一招败了数位师兄师姐,你们可听女桑说起?”
卸甲心知兀不言仍是心系金乌丹,缓道:“确有耳闻。说是其身负金乌丹神力。”
“你以为如何?”卸甲听兀不言问及,心中计较:“属下倒也不敢确定。只是若其当真知晓金乌丹所在,且自行取了,受惠良多,为何之前还会为弄氏姐妹所挟,现身麻市街为群妖所逼?传言金乌丹奇效,她当以一敌百,更可免风动庐之辱。”
“你对那小妖动向,倒是上心。”兀不言笑道。
“现如今,她是万众瞩目,不能不知。”
“或者,她还未尽取金乌丹之力。”兀不言一字一顿,忽又冷笑起来,令卸甲不得端绪。
兀不言又道:“至于那富贵万斛楼,你且跟女桑同力,望其门下可多得些内情,也好辨其敌友,若可加以笼络,我倒也不惜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