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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朴真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一个温暖的怀中,她动了动,却被抱得更紧,她睁开眼,和李知珉对上了眼。
李知珉显然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待醒来的她,只是仓促地挤出了个笑容:“你醒了?”
赵朴真却对穿着大礼服的李知珉有些陌生,她动了动,被李知珉扶着坐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十分严整的皇后礼服,而车身晃动,显然他们在高大的车辇上,外边传来了中正平和的钟磬声。
她迟疑了一会儿:“我们在哪儿?”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梦中。
李知珉道:“在去太庙的路上,今日是封后大典。”
赵朴真抬眼去看李知珉,他戴着大裘冕,的确是要祭天和祭祀祖宗需要穿的正礼服,玄衣黄裳,衣上刺绣着日月星辰,山川龙虫,下裳六章花纹,穿着祭天礼服的他有些陌生,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温情。
她问:“那毒药……”
李知珉道:“假的,朕早就让人调换了她手里的药,只是私下纵容,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这才对,他深谋远虑,怎么可能会让上官筠这样的人逼宫成功?他可是在血雨腥风刀枪剑雨中走过来的人,这事其实经不起细想,自己居然被上官筠给带偏了,居然还演了一出殉情的戏,她觉得脸上窘得通红,连忙起身,借着整理身上的礼服来遮掩自己的羞窘:“其他人都没事吧……”
李知珉从胸中透出了一声叹息,将她再次抱回怀中:“都没事,你放心,上官麟和应无咎早就在外守着的,屋里还有公孙刃潜伏着,聿哥儿和观音奴都如平常一样,没发现有变化――以后,可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他低头替她整理凤冠。
赵朴真低垂着烧红的脸:“是我愚笨,陛下那时如此镇定,细想想陛下岂是能让人欺入床侧之人。”
李知珉道:“是朕的错,朕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他们打算毒杀你,毒瞎朕,朕就让人换了公孙先生制的假死的药,想着你睡一觉起来,万事皆定。没想到上官筠忽然来此一招,朕更没想到……”更没想到你居然宁愿代死,李知珉微微有些哽咽:“相信朕,以后朕一定什么都安排好,不再让你这样担心了。”
赵朴真抬眼看他:“那么陛下这些日子的身子不适,眼睛看不见,也都是装的了?”
李知珉身形微僵:“是朕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赵朴真却如释重负:“陛下龙体康健,是万民之福。”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上的阴影尽皆驱散,李知珉低头看她眉目松开,嘴角含笑,是真心真意为他身体康健而感到开心,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欺瞒。
这个女人,是真的不计较自己曾经想要杀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走上那权力的最高峰,在不知道毒药是假的情况下,她毫不犹豫地替死,醒来后,开心的却是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她一直从心而行,至情至性,本真如一,即便知道自己是如此的人,她也义无反顾地以身饲龙。是他愚笨了,居然想要给她她根本不在乎的东西。
辇车停了下来,外边礼官高喊:“皇上驾到。”
李知珉牵着她的手道:“太庙到了,咱们下去。”
钟鼓声悠然响起,李知珉牵着赵朴真,下了辇车,一步步踏着红毯走入了太庙内。拜过天地祖宗,李知珉从身边礼官手中接过了皇后金印,授予赵朴真。
赵朴真跪下郑重接过金印,李知珉起身扶起她,钟磬声再次响起,庆贺礼成。从此往后,眼前的女子,将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皇后,与自己同享这无上尊荣。
李知珉轻轻道:“今后,朕不会再有一事欺瞒于卿,也绝不会死在你之前,与卿共白首。”
赵朴真看向他,目光柔软:“皇上这是……白首之盟吗?”她终于,走入了他的心吗?
李知珉轻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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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中,李知璧走入房中,难得地看到母亲端正地坐在正中,一身盛装,居然是皇后大婚的礼服。
他心里掠过了一丝怪异,他们母子这段日子生疏冷漠,还为了他擅自请封元后一事一事吵过一架,没想到今夜她忽然如此举止奇特,他压下心底的诧异,行了个礼:“母亲,今日是封后大典,您穿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崔婉道:“我觉得,应该和你谈一谈了,咱们母子日渐生疏,如今回想起来,我只一心埋头做自己的事,没有好好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回想一生,很是惭愧。”她语调柔软,李知璧心中一沉,越发觉得母亲反常,轻声道:“母亲言重了,是孩儿不孝,母亲含辛茹苦都是为了我,是我不能达到母亲的要求。”
崔婉低声道:“算不上为了你,所以你不理解我也不奇怪,我是将对先帝的感情,都寄托在了你身上,于是给你强加了太多的责任和要求,我以为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和天下,没想到你却不想要。也是我没有好好能够带大你,让那些腐儒们,误了你。”
李知璧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母亲,孩儿只是不知道,孩儿,真的是先帝唯一的骨血吗?”
“你当然是先帝的儿子,金尊玉贵的嫡脉。”
崔婉平静道,她觉得她应该生气,然而这一刻她却没有,她只是忽然也觉得累了:“是有人在你耳边进了谗言,误导你吧?因为我与李恭和有奸?所以你是李恭和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才这么猪油蒙了心一样的支持你?”
她睁开眼睛:“你心里有疑问,为什么不来问我?对方算准了你的性格,知道母亲有奸,只会相隐,而你自幼习的是仁善,学的是无为,所以你不问,中了旁人的计谋却丝毫不知。”
崔婉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当年你父皇御驾亲征,分手之前我就已有孕相,李恭和那庶孽趁我醉后不备,侮辱了我,在我醒后,又以名节逼我不可说出去。后来你父皇战死,我本可以随他而去,然而却为了你,苦苦周旋,我找了东阳公主,联合她,与朝廷大臣们周旋,才逼着李恭和立你为皇储。为了不被李恭和在宫里骚扰,我出家避开他,但又担心你被他所害,因此我使了点手段,让他以为你是他的孩子,之后东阳公主倒了,我不得不与李恭和嬗和多年……这些年来,每一步我都不敢行差踏错,就怕害了你。就算被掳西行,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只要活着,只要能保住你,一切都还有希望。”
李知璧双膝跪下,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母亲!都是孩儿的不是!”他双目落下泪来,崔婉扶住他的手,含泪笑道:“孩儿不必自责,你是受奸人蒙骗,如今想来,我是自欺欺人了,大势已去,我还非要强求,反而是害了你。平平淡淡才是真,你只要活着,过得自己快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你去争去抢,去和这些豺狼们争这一口腐食?你阿爹,其实也是个性情极为恬淡的人,你和你爹其实一直很像,如果他能选择,他应该也是厌恶这权力顶尖处的争斗的,是我错了。”
李知璧抬起头,满脸泪水:“母亲!是孩儿无能愚蠢!都是孩儿,对不起您的忍辱负重,对不起阿爹,对不起祖宗天下!”
崔婉微笑着:“不必如此,我已想通,你今后,就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画画也好,谈诗论文,游山玩水,想娶妻就娶,不想娶也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健康地,开心地,活下去,过你想要过的日子,卸下母亲给你带上的枷锁,好好过日子吧。”
李知璧听母亲这话大有不祥之意,吃了一惊,膝行两步急问:“母亲如何说这话?孩儿奉养母亲,母亲能想通,那我们母子安稳度日便是,若是今上不容,我愿辞去王爵之位,带母亲隐居远遁。”
太迟了,崔婉心下微微叹息,轻轻伸手抚摸李知璧的头发,仿佛当日那个呱呱落地红色皮肤的婴儿还在跟前,那时候她满怀着希望,发誓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要留给这孩子。她细细端详着李知璧,轻声道:“我勾连上官贵妃谋害皇帝,已经事发了。如今楚王府外边,已经围满了兵士。我们是圣后嫡脉,皇上若是杀了我们,名声不好,我和皇帝说了,我自尽,就说病死,他保证不会问罪于你,今后只要你无心帝位,他保你能平安到老。”
李知璧吃了一惊,扑上前去:“母亲!我去找皇上!我和你一同隐居远遁,再也不问世事!皇上一定会答应的,母亲!”
崔婉轻轻摇头:“我已服下了毒药,你放心,不痛,睡一觉罢了。外边早已被围上了,我们走不脱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比死了更难,孩子,我希望你能做好这最后一件事,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毒已经发了,困意涌上来,崔婉含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闭上了眼睛。
李知璧忽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崔婉病逝的消息传到了仙居殿。
上官筠端坐在大殿中央,平静地问文桐:“皇上让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意思是让我效仿崔皇后自尽吗?”
文桐恭敬低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许你离去,对外说上官贵妃病逝,皇上同意了――还有上官将军上了折子,恳求饶你一命,他愿辞官代罪。”其实李知珉开始是想要让上官筠无声无息地病死的,只是赵朴真终究是觉得命运颠倒莫测,设若当初没有被顶替,今日的上官筠,是否就是养在上官家的她的一生?物伤其类,加上上官麟终究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上了折子求顶罪。她对这个大哥,也是很有感情的,于是还是求了李知珉,放上官筠离去,对外只说病逝,从此天下再无上官筠。
上官筠笑了一下,脸上表情冷淡:“皇后?是了,今日封后大典仍然如期进行了啊。”
“凤位初登,是要显示她的慈悲和宽仁吗?”她深呼吸了一下,尽量保持着庄重和傲慢,和文桐说话:“我有几句话要转述给她,麻烦文桐公公转达。”
文桐躬身:“请说。”
上官筠轻声道:“我是输了,是因为这个世界,除了依靠男人,女人无法依靠自己的才华立足,而她真的赢了吗?她赢,只是因为皇上让她赢罢了。”
“不过,算她聪明,那一天皇上神情丝毫不乱,显然早有准备――她应该早就猜到不会有事吧?所以才故意喝下毒药,让皇上觉得她可以为他而死,铤而走险的一招,就凭这一招,我佩服她。否则她有儿女在,岂会轻易服下毒药,行此无用之事?不过是为博帝皇欢心罢了。”
文桐终于忍不住了:“娘娘这个时候,何必再说挑拨之语?您不会为情而死,可这天下仍是有至情至性之人在。”真不知道皇上皇后要留下这毒妇的性命,看她这张嘴,若是皇上信了……文桐暗自咬牙切齿。
上官筠冷笑一声:“我会离开大雍,去看看这天下,去看看海外,并且等着看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