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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不再等,而是只身回齐家屯。虽然一直都是和齐正哲一起来去,但路况这么熟,一个人也没关系。那个开班车的司机都熟悉我们,还开玩笑要吃我们的喜糖。
齐家屯县区还是原来的样,古朴,陈旧。我熟悉的街道还是原来的样,喧嚣,而又宁静。但是我熟悉的家却大为不同,显得异样的寂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连着喊了几声都没有一个人应答。我莫名地觉着心慌。
走过那条熟悉的巷道,回到街上,在店里守店的齐彩虹看见了我,她迅疾走出店铺。她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红火,从她店铺的装修就能看出这一点来。
“这不是珺琪吗?你终于回来了。齐正哲出事了!”齐彩虹说。
“齐正哲出事?正哲哥出什么事了?”我的脑子里嗡嗡响。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还是赶去医院吧。县人民医院。齐正礼以前住院的地方。”
我来不及向齐彩虹道谢,便往医院方向跑。上苍真的喜欢跟我开玩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想这“万一”果真来了。
只是我想不明白,上苍为什么老揪住我不放?我何德何能让他老人家这么“器重”呢?
但是我没能一口气跑到齐家屯县医院,是三轮车帮我载去的。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白大褂,熟悉的气味,只是躺在病床上的换成了齐正哲。
病房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阿姨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齐正哲非常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很均匀的呼吸。他黝黑的面庞此时变得苍白。
我迈着碎步走到病床前,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按医生的说法,齐正哲成了植物人。植物人,这个从来只是出现在电视里的稀罕的现象如今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而且还硬生生扣在我准备下嫁的人身上。
这叫我怎么能接受!
“说不定哪天会醒过来,”一个年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医生说,“可也说不定永远都不会醒。这是我这辈子行医碰到的第三个病例了。”
齐正哲事出车祸。他是应父母的要求去郊区看望外公外婆才出的事。父母亲一定要他去,一是外公外婆想见外甥,二是去汇报婚事。齐正哲在外婆家吃晚饭,两个舅舅陪他喝酒,之后他骑摩托车回城。就在回城的路上,他没能避开路中间的一个大坑,整个人从车子上弹起来,飞了出去,也不知哪个部位着地,竟让他成了植物人。
那是一辆老式建设摩托,齐正哲用它很风光地接我上学放学三年,不想却成了要齐正哲命的东西。那种车灯的明暗程度是由车速决定的,车速越快灯越亮,车速越慢灯越暗,而齐正哲因为喝了酒,速度飞快,灯再亮也看不见路中间的小坑。
握着齐正哲厚实温热的手,我无声地流着眼泪。我怎么都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了知觉。看他的体温,看他的呼吸,看他的脉搏,明明是一个正正常常的人,怎么就不能感知一切?
装的。肯定是装的!一定是齐正哲要给我一个惊喜,单等着我到来方才醒来。
可任由我怎么呼唤,任由我怎么泣不成声,齐正哲依旧面无表情地呼吸着。他压根儿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我觉得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周遭都布满了黑暗。
我搞不清楚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难道是因为我背叛了在凹凸石山上许下的诺言所应有的惩罚?可要是这样,惩罚的对象应该是我,而不是齐正哲?为什么要让齐正哲替我受罪?齐正哲有什么错?
因为,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或许齐正哲也不能近我的身已经是上苍在给我信号,而我却没有多想。
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想到,既然齐正哲不能近我的身,那就意味着我和他不可能结合。倘若命中注定我和齐正哲不能结合,齐正哲就不会提前回齐家屯准备什么婚事,那么,便压根儿不会有什么成为植物人之说。
若按此推断,真正祸害齐正哲的岂不是我,是这个他苦苦等候了十三年的我?
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要说违背诺言,上苍让我和哥在十二岁那年便两厢分离,从此永不相见,又怎么永结同心?
再说,我为了兑现这个诺言,百般寻找哥,专程去华安找,又特意回到阳江找,并因此葬送了我可怜的父亲的命,可都没能找到哥,试问上苍我还要怎么做?
严格来说,连阿姨给我的两年的约定我都违背了,我整整延迟了半年方才决定和齐正哲结合,这难道还有错?
不,上苍,我没错。我没有违背诺言。和哥“不离不弃,永结同心”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可能,我方才去创造属于我的幸福。所以,我没有错。
所以,请你不要再惩罚齐正哲。
我知道,为了让我信守诺言,你一向惩罚每一个侵犯我的人。那个乞丐后来有了什么遭遇我不知道,至少齐正礼你让他的手残了。
现在,你又要让齐正哲成为植物人。可是,你要知道,齐正哲没有侵犯我。他从来都没有要侵犯我的意识。要说侵犯也是我主动让他侵犯的。
所以,他也没有错。你不能惩罚他。上苍,你不能惩罚他。
所以,请你让他醒来,让他恢复一切知觉。他只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没来由要接受这么重的责罚。
如果一定要责罚,就请你责罚我。请你把责罚转移到我身上,什么样的责罚都请你转移到我身上。那是我应该承受的。
齐正哲没有错。他是无辜的。他不知道我在凹凸石壁面前曾许下过什么诺言,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不能责罚他。
上苍,请你请你不要责罚他。不要,不要责罚他。让他醒来,求你,求求你,上苍,请让他醒来。
请让他醒来。
每天每天坐在齐正哲的病床前,握着他依旧温暖的手,我都在心里想这些事,为齐正哲祈祷。
我无端相信齐正哲会醒来。说不定会在我趴在床墩上睡着的时候醒来,会在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脸庞的时候眼睛睁开来,会在我为他擦拭身子的时候偷偷地醒来。
真的,我就这么坚信。
因为,齐正哲没有错。因为,只要爱没有错,齐正哲就一点都没有错。
年后我向领导请了半个月的家在医院里陪伴齐正哲,我本想陪伴齐正哲多一点时间,但是阿姨不答应,她一定要我去上班。她知道伺候齐正哲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而我不可能一直请假。
“你就让我再多陪几天,妈。”我哭着请求。
“不行,琪琪,不行。你是吃公家饭的人,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把公家饭碗丢了,”阿姨和我一样眼泪汪汪,“那样,哲哲醒来也不会原谅妈的。你放心,妈会把哲哲照顾好的。”
“妈——”我和阿姨抱成团。
在回阳江的头一天晚上,我和叔叔阿姨谈了很多。一向非常坚强的叔叔也流泪了。他哽着嗓子,想说说不出话。他真的太悲痛了。他们一个劲的自我检讨,怪自己催儿子去外婆家。
“爸,妈,别伤心了,”我一边哭一边说,“这就是命。真的这就是命。我现在甚至后悔不该答应哥。如果要说你们有错,我的错更大,早不晚不为什么这个时候答应哥呢?如果晚一点岂不一点事都没有?”
“琪琪,你就不要自责了。真的就是我们啊,一定要哲哲去看外公外婆。他都说了下次回来再去的。”阿姨哭着说,“是我们害了哲哲。这真是冤孽啊,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要哭了,妈。我求求你不要自责。命,真的都是命。一切都是命。是这种命,就怎么逃也逃不掉。”我说。
“可为什么我儿子就是这种命?齐正礼残了手,倒不影响什么,齐正哲要是永久都不醒来可怎么办?”叔叔绝望地质问。
“就你这张乌鸦嘴。谁说哲哲永久醒不来了?”阿姨收起了眼泪,质问叔叔。
“我这不是怕吗?”叔叔哽咽不已。
我们哭了好久。那种场面真的太悲催了,以至于后来我一想起眼泪便情不自禁掉下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在哪个场合。后来他们提到了我,又开始为我担心。他们希望我将工作调回齐家屯。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了,一是没有这种调动能力,二是我也不打算回齐家屯。但我告诉他们这个家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家。另外,我嘱咐他们要将齐正哲照顾的好好的,因为,因为,我坚信齐正哲一定会醒来。
叔叔阿姨非常感动。
哥,在这里,要再向你提齐正礼这个人。
齐正哲成为植物人,忙前忙后都是齐正礼在跑。整个家都是齐正礼在撑着。
我插一句话,齐正哲成为植物人起一直到今天,五六年了,都是齐正礼在撑着。
你做医生的,当然知道,维系一个植物人的生命,是一笔巨资。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齐正礼,齐正哲不可能坚持到今天。
一般经济的家庭,早就被拖垮了,因而早就放弃了。
但是,齐家不会放弃,而齐家不放弃,归根结底是齐正礼不会放弃。
我记得跟哥说过,对于齐正礼来说,牢狱是一座庙宇。重获自由的齐正礼完全变了一个人,成熟,沉稳,所以,在齐正哲陪我回阳江之后,他能完全接手正哲百货,并且将正哲百货打造成远近闻名的品牌超市。
另外,齐正礼能坦然面对我,坦然面对他对我曾有的那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