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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10吐露真情
时间已经接近晚11点,我走出家门,乘电梯下楼。
电梯内只有我一个人,下行期间没有停顿,电梯轿厢飞速下坠。空气呼呼冲进来,身体失重,像是飘起来一样,不由得一阵旋晕。我倚靠在电梯厢的一角,闭上了眼睛,觉得或许太累加上没有吃晚饭的缘故。不过,我心里明白,这种反应与劳累和空腹没有关系,与电梯快速下行也没有关系。它是一种幽闭恐惧症,当进入某个封闭的空间时,一些患有此症的人会有比较明显的不适反应。
从发现文心洁莫名其妙离开的那一晚开始,我便有了这种反应。此前我只是害怕动物,有点动物恐惧症,是什么力量造成了这一改变?要知道,人的精神疾患异常顽固,很难治愈,很难改变。
遭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我的精神不可能不受影响。刚才,杨巾颍在电话中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跟我澄清。她知道我已经深深地误解她,为此十分痛苦,所以决定当面谈一谈。她可以来我家;如果不方便,就辛苦一下前去找她。我想了一下,终究不愿意在这敏感的时刻在自己的家中见她。
终于再次见面,心中竟生出无限的慨叹,我竭力控制着,以免暴露内心的激动。杨巾颍新剪了头发,身穿半袖淡绿色衬衣,黑色紧身长裤,让我感觉从外形到精神气质都有了改变,虽然美丽依旧,却渗入了几分矜骄,透出一股不容轻慢的冷峻。不由得揣想,她为谁做出的改变?那个刚刚与她分手的男人吗?
杨巾颍说了一句“你来了”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将我领进屋,坐在靠窗的木椅上,随手把一瓶弱碱矿泉水放在圆桌上。我心中一动,看出她对我的温情未变:知我胃弱,只有喝这种水才不伤胃。她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腰身挺直,有点紧张地看着我,迟迟没有开口。我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屋子里的压强超大,仿佛空气被压缩,一丝火星都会引爆周围的世界。
她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接着,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16开的表格递给我。我没有接,只将它按在桌子上,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医疗收费单,上面写着“人工中止妊娠”几个字,下方则是“爱佳国际医院”的蓝色印章。
“我知道,你怀疑我,并且暗中调查我。”她说,语气中有一丝幽怨的意味,“你以为爱佳是一所国际医院,又有教会背景,不可能设立人工中止妊娠这样的项目,是不对的,它只是今年新任外方院长到位之后,才走上正规化的道路,才取消了这一科目。如果你查一下当时本市的报刊,很容易找到它的广告,标榜无痛和快速,其实也是名不副实,因为我自己便有亲身体会。”
她的解释有一些合理的成分。比如,有关亲子鉴定,因为存在争议和弊端,也被取消了。事实证明,爱佳国际确实在不断调整,不断规范。不过,我反问道: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你不必费心去证明什么了吧?”
“我确实想要证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以及另外的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我没有欺骗你。”她说道,胸部上下起伏,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情绪。“我没有骗你怀上你的孩子,没有骗你不得不去做流产的事实,没有骗你杀掉我们孩子后的悔痛。”
“可是,这些,如果它真的发生过,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我提高了音量,想起了与她相识以来的经历,突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惜情绪控制住。“当你们想出并开始实施那个意想天开的报复计划,为了你们自以为是的道义理由?难道没有考虑过后果吗?”
“当然考虑过。我以为会不在乎,可是,我没有成功。”她竭力平静地说,语气中却隐含着强烈的情绪。
“好啊!说到这里,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向我道歉,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感情?尽管在你们眼里我可能罪大恶极,因为眼睁睁听任一个人的生命被剥夺,而袖手旁观。但是,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就那么视若无睹吗?”我沉痛地说,凝视着她的双眼,寻找我需要的答案。
开始,她倔强地承受着我的目光,不肯服输,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不得不将眼睛移向别处。停了几秒钟,才嗫嚅道:“我道歉。但是――”她又停住了,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是一名合格的演员,这一切都在跟你演戏吗?我也希望这样,但是我无法无视你的感情,无法无视与你朝夕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无法无视我们共同拥有并养育我们美丽女儿的前景,――失去的是个女儿――这些你都不会知道的!”
我做出不屑的表情,冷漠地摇了摇头。她脸上一寒,那种痛恨至极的表情令我终身难忘。
我拧开水瓶,轻轻地啜了一口,望了一眼床上的电脑。“好吧。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说,跳开了话题。
“为了你,”她也长舒了一口气,血色渐渐地回到她的脸上。“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帮助。”
“为了我?”我反问道,想起了余静淞的建议。
“是的。但是,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听听你发自心里的声音:在海雨大道车祸事故中,你真的是无辜的吗?这个问题我反复问过自己,对于你做出的证词我也看过无数遍,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到底有没有错?我知道你当时就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当那个恶棍发现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当他愚恶致极地反复碾轧姐姐的身体欲致她于死地之时,你真的在睡觉?你真的睡得那么死,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而那个司机周南,他显然看到了这一幕,也没有叫醒你,而对你说起这件事?所以,你没能采取任何行动帮助姐姐,让她和她肚中孩子逃过那一劫?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她站了起来,面对着我,手攥拳头抵在桌子上,脸色白得吓人。她屏住了呼吸,等待我的回答,那架式似乎我回答错了一个字,她便会立即把我大卸八块杀掉。
明白这是争取她转变态度的最后机会,我在心中仔细斟酌掂量着我的答案,觉得不应该再重复对公安刑警及其他人说过的那番天衣无缝的话,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应该表现得更加真诚,才能赢得她的信任。
“我反复想过,事情并不完全是那样。”我说,双眼盯着她的脸,小心地说着,“我其实有错,后来,在我们驶出事故现场之后,周南告诉我发生了车祸。那时已经离开现场十来公里。如果当即命他马上返回,也不是绝对没有机会把人救回来。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此外,当警方根据摄像上的车牌号,找到我们时,我没有认真对待,没有协助警方一起劝周南说出真相,因为,以我的观察,周南应该看到了碾轧行为。但是我保持了沉默。我想,我的错误就在这里。如果你为这一点来报复我,我没有怨言,但是,即使是周南――他的错误当然更大,他也只是应激反应出现问题,他也是罪不当死呀!”
终于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我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上天的判决。
杨巾颍摇了摇头,冷漠地说道:“他不一样。他看到了犯罪过程,却接受贿赂,隐瞒了真相。所以,他罪有应得。”
“你怎么知道?”我心中一惊。看来,我曾怀疑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肇事者苏健死前曾跟同监犯人吹嘘,为了封口,本来准备了20万,可是只用了10万就摆平了。”
果然如此,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