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门外站着的朱路，程心美丽的面庞忽的一僵，有些不自然的问：

“朱……朱先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谈谈自从你接任执剑人，三体人打破威慑之后发生的事。请问方便让我进去坐一坐吗？”

程心犹疑片刻，让开身子：

“请进。”

虽说当初朱路和安东诺夫联合刺杀过她，令她整个身体支离破碎，她现在看到朱路，甚至还能让她感受到当初的撕裂痛楚。

但当初朱路要杀她，说到底是为了阻止她成为执剑人。

威慑被三体人打破那时，她甚至都还衷心希望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让朱路将她杀了。

所以现在她对朱路并没有多少恐惧。

况且现在朱路也没有要杀她的动机了，犯不着会再对她动什么手吧？

朱路很有礼节的点头致意走了进去，站在沙发旁，向屋内打量着，直到程心返回他身旁说了声请坐，他才坐下。

程心也如招待正常客人似的，让智能管家沏了杯花茶，放到朱路面前的茶几上。

朱路没喝，首先开口说道：

“听说，程小姐你在保留地时，因为精神方面的打击，导致双目失明，直到返回国内后才治好，是吧？”

“嗯，对。”程心淡雅点头。

“你知道苗青吗？”

“知道，你的女朋友，以前见她跟你在电视中出现过几次。”

“苗青在大移民期间和你有过类似的经历，不过她是双耳失聪。

而且她也并非因为什么精神打击，她是因为靠近小型核弹爆炸，被爆炸声震聋的。

除了双耳被震聋，她全身也遭受到了超大剂量的核辐射破坏。

如果当时我救她的时间晚了一刻，可能她现在已经被厚重的铅棺封存，埋葬到极深的地层下了。

当初救回她之后，对她进行的医治，繁琐程度不亚于当初你接受全能疗法医治的时候。

她和你都失去过感官功能、都接受过全能疗法全身性的治疗。

这是你们的相同点。

不同之处，你是在保留地，经受不住自己良心和沉重责任感的折磨，大脑自动产生保护机制，使你关闭了视觉的感知。

而苗青，当时是在首都抢救着对人类至关重要的威慑资料，才让自己身处在小型核武器的近距离爆发之下。

你可是第二任执剑人，当时却苟缩于保留地内。

智子、艾AA、还有那位叫做弗雷斯的澳洲老人，都对你竭尽所能的保护，使你即便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之下，生活依旧滋润。

可苗青呢？

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她却要承担你所引发的苦难？

为什么承担那些苦难的不是身为始作俑者的你，而是千千万万个像苗青这样的普通人？

你知道吗，在大移民期间，保留地内很多与你同名、或者长相跟你很相似的女主

只因为与你存在一些共同特征，她们便承受了来自其他流民的深重恶意。

其中好几个，遭恶徒掳至荒野，受到了轮番侮辱后又被残忍杀害。

你可以说都是那些恶徒的责任，但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你而起的吗？

人性之中本就存有黑暗，正是你造就的后果，让那些恶徒的黑暗面得以尽情释放。

还有，当初与你共同竞争执剑人的其他候选者，全都在大移民期间投入到了抵抗三体人和治安军的战争中。

A・J・霍普金斯先生、施正同先生、崔正延先生，全部都壮烈牺牲。

可身为始作俑者的你，在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后果后，为什么没和抵抗军站在一起？

你为什么仍能超然世外，在良好的保护下过着你滋润的小生活？

程心小姐，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在威慑控制中心的这段时间，朱路翻阅过很多大移民期间保留地和抵抗军的记录，这些都是从翻阅的资料中知晓的。

原历史线中，那三位执剑人候选者就是在抵抗运动中死亡。

朱路并没有能改变三位候选者的历史。

因为当时需要复生军援助的抵抗军队伍实在太多了。

三位候选者根本还来不及等到复生军的援助，就已经死亡。

程心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面如死灰。

听到这些话，她心中再次被重重的愧疚感顷轧包裹，视线再度模糊了起来，仿佛双眼又要失明一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濒临崩溃的抱起了自己脑袋，只顾低头呢喃：

“对不起……”

旁边艾AA的声音忽然响起：

“程心，你要冷静，是人们选择的你，不应该将全部罪责压到你身上，快放轻松，不要有太大压力。

那位客人，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立刻离开。”

朱路转头看去，并不是艾AA，而是从墙壁上亮起的智能管家，不过这个智能管家的形象和声音都与艾AA一模一样。

从保留地回来之后，程心一直都承受着很沉重的精神压力。

艾AA就特定给她定制了这么一个智能管家，一旦检测到她精神波动出现异常，就会立刻出现对她进行开导。

形象和声音都用艾AA自己的，是为了能够让程心感觉亲切。

听到智能管家的话，程心原本即将崩溃的情绪稍稍好转了一些。

朱路皱眉看向那个艾AA形象、正在对自己下达着逐客令的智能管家，说：

“假如程心小姐你真对这一年多以来的事怀有愧疚，那请你关闭掉这个智能管家，如果你认为我说的有丝毫不对，可以随时将它唤醒。”

“不要！程心，你不要受他影响！”艾AA形象的智能管家叫嚷起来。

“你根本不想直面自己的罪责，只想借助忘却来逃避责任，才一直活在这些抚慰人心的善意谎言中。如果你真的想直面错误，就把它关掉！”

“不要关掉我！”

……

在两方争执之间，程心感觉自己眼前仿佛冒出了一个天使小人和恶魔小人，在引导着她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

她喜欢天使、厌恶恶魔，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可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已经让她明白了，天堂和天使永远是虚幻的，地狱和恶魔，才是这世界、甚至这片宇宙永恒的真实。

哪怕有朝一日整个宇宙都变为天堂，但只要其中还有一个恶魔，都会让整片天堂重新堕回地狱。

“AA，立即关机。”闭起双目，程心断然说道。

这个智能管家的名称，也叫AA。

人工智能无法违抗人类的命令，只能立刻关闭。

“很好，你不再蜷缩于那些编织出的虚假善意中，能够接受残酷的现实了。”

朱路继续说着：

“确实是人们选择了你，但这些罪责真的就不应该全由你来承担了吗？

大众能接触到的信息都非常有限，因此大众做出的决策往往并不正确。

曾经便有伟人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情绪平静的状态下时，大众通常也能意识到自己的决策存在问题。

正因如此，古往今来的人们，天然都习惯选择出一个英明的决策者带领自己。

这就是因为他们本能都知道自己的不足，希望选择出的决策者知晓比他们更全面的信息，能带领他们做出更加正确的决定。

可事实证明了，你并不是符合人们预想的决策者。

决策者的剑柄放在那里，它代表着一份无比沉重的责任，谁去拿起，谁就该承当它背后的责任。

当初我多次告诫过你，你不适合承担那份责任，可你还是选择义无反顾的去拿起了剑柄。

而今重重责任压下，你又想将剑柄遗弃，这合适吗？

既然你选择拿起来，背后责任带来的后果，你难道不该粉身碎骨也必须全部承受吗？”

“是，你说的很正确，所有责任我就算粉身碎骨都应该承受。”

程心仍然闭着双目，刚才她还在流泪，但现在眼角边缘的泪渍都已干涸；

刚才她还是一副痛苦挣扎的表情，现在却已经变得冷峻坚定。

就像是从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变成了苗青一样。

朱路从沙发上站起身，拿出自己之前准备好的黑胶手套戴上，问程心：

“请问你家里的激光手枪放在哪？”

程心闭着双目熟练的指向屋中一个角落：

“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