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打定主意要搞事情的谢茂,拥有着极其丰富的“斗争”经验。
他故意吩咐侍卫们即刻收拾起才拆开的行囊,风急火燎地“落荒而逃”,临走时又“心生贪婪”,把杨竎带来的二十多匹健马顺手牵走,一路奔马嘶鸣、烟尘滚滚,闹得大半个城门镇都被惊醒,当街临门的商户纷纷推窗察看,议论纷纷。
一路朝着文帝陵的方向狂奔了几个时辰,天大亮时,青梅山的衣大将军行辕近在眼前。
衣尚予此时正在过早。听说谢茂来访,衣尚予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扔下半个馒头就起身,一边往堂上待客,一边问来回事的役兵:“小石头回来了吗?”儿子被拐了,老爹心里着急!
役兵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
衣尚予顿时气得牙痒痒。好你个谢十一!骗我一兄弟一儿子,今天还敢上门?
待客是在二堂。衣尚予进门时,碰上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军医,往前一步,就看见他的帐前校尉伏未正蹲在一个麻袋前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几个人围在伏未的身边,不时动手搓出一块血帕子来。
一身白衣常服的谢茂斜倚在条案上,百无聊赖地啃着一块酱肉,吃得满嘴流油。
——失去了蟠龙王袍与王爵礼仪的环绕,这少年仍是随便搁哪儿都矜贵无比的天生贵气。
满堂血腥气。军医告罪一声就冲了上去,伏未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你可来了!这姑娘顶骨好似被打破了,我……”
“你起开!”军医将伏未一脚踹开,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里,装着一个昏死的少女。
谢茂将最后一口酱肉吃完,拿热毛巾擦擦手,叫得亲热:“衣姊夫。”
衣尚予与他叙礼落座,谢茂看上去就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模样,来得又这样早,倒不像是从山中下来,偏偏要问:“恰好有事请教殿下。我那不争气的小畜生平白不见了两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见着他了?”
谢茂装傻:“啊?”立时将容庆拉了来挡枪,“姊夫,此事情急,还请姊夫援手!”
衣尚予岂是好糊弄的主儿,也架不住容庆满心冤屈一身悲愤,没等衣尚予再问,容庆已噗通一声跪在衣尚予跟前,拿出昨夜对付谢茂的架势,砰砰砰狠磕几个头,地板上瞬间就溅出血来!
衣尚予正经刀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杀神,这点儿鲜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皱眉,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谢茂这是故意带了个麻烦给他。
衣尚予皱眉,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帐下的两个亲兵即刻出列,齐齐顿住腰间佩刀,同时架住容庆腋下,反手一扣,就将容庆死死制伏在地上,别说磕头,动都不能再动一下。
这亲兵二人出手整齐划一,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可见训练有素。
“此人是谁?”衣尚予问谢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为何在此,叫他亲自向姊夫说明。”谢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说话。
衣尚予总不能让谢茂别喝茶了带着人滚,他只能听听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麻烦。
容庆就保持着一个被两把佩刀制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他说杨靖逼|奸不遂杀人满门时,衣尚予目无表情,他说杨靖酒醒后怕、屠灭县衙役吏时,衣尚予目无表情,他说杨靖勾结守备将军简薛杀良冒功时,衣尚予终于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个不太像武将的武将。与他威震天下的战神之名相比,他一直显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现在,谢茂才感觉到他深藏在骨子里的锋芒,就似利剑出鞘。——露出锋芒的衣尚予,仅仅只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锐利与危险就静悄悄地统治了整个厅堂。没人敢大喘气,连谢茂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听衣飞石大将军解说战局的时候。
容庆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旧准确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杀意。
这显然是针对简薛的杀意!
相比起无差无职的谢茂,身为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将军衣尚予,才是真正该做主的人。
容庆埋头痛诉:“大将军!您可知道徐乡百姓是何下场?简薛不止斩男丁首级邀功,妇孺也不放过。十一二岁的男丁也罢,七八岁的孩童满脸稚嫩,竟说小儿为匪盗望风撅壕,三个小儿人头记作一级斩首……”
“衣大将军,您怎能让这样狼心狗肺、蒸害黎庶之人,在您帐下逍遥法外?”容庆大声问。
在谢朝,大将军乃武官之首。文帝在世时,曾组建枢机处,以大将军为枢机处长官,协理天下武事。须涂虏汗国覆灭之后,枢机处被裁撤,然而,衣尚予的大将军行辕,仍旧是谢朝最重要的武事衙门之一——朝廷任命京畿系统以外的武官,除了兵部的文书之外,还得大将军行辕加盖签押。
尽管简薛任职的守备军不在衣尚予治下,可简薛既然不在京畿军系,升迁的文书上就必然加盖了大将军行辕的签押,容庆说简薛在衣尚予帐下效命,大体上也没有问题。
衣尚予指着麻袋里的少女,问:“她又是何人?”
容庆被押着看不见他的指示,旁边亲兵提醒了一句,他义愤填膺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黯然答道:“她是承恩侯府上使女,同情草民遭遇,暗中帮草民逃了出来……”
不等衣尚予再问,他已经把自己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和昨夜面对谢茂时闪闪躲躲的态度不同,容庆在衣大将军跟前很老实,将杨靖留他做娈童、方才苟活至今的事都说了。想来若非杨靖将他圈在身边玩弄,他也不可能在承恩侯府的追杀下活这么长时间,昨夜能从承恩侯府逃出来,则是多亏了那位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庄儿姑娘的福。
朱雨看着容庆的眼神就有几分不善:你求我家王爷救你,扭扭捏捏不肯直言。今天见了衣大将军,人家都没问你呢,你就一五一十全说了。你还看人下菜碟儿,这是看不起我们殿下?
男人雌伏之事在乱世中不少见,衣尚予常年带兵见得就更多了。让他觉得疯狂的是,据容庆所说,谢茂竟然把承恩侯的庶子废了?
朝堂各处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刚刚登基不久,有从龙之功的几家都才刚刚分配好利益,新贵老臣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淑太妃代表的林家和杨皇后代表的杨家,这是新朝举足轻重的两大势力,朝野上下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两家动作。
——谢茂在这时候突然蹦跶出来,一闹就闹了个大的,这是出的什么招?
衣尚予看不懂了。
他看着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的谢茂,心头竟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这特么信王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你们林、杨两家打算撕逼平衡朝局安抚皇帝,也没必要刚下场就刀刀捅肺吧!这是真要捅得两败俱伤吗?!杨家早就得罪了林家吗?这肯定是世仇吧!
让衣尚予觉得喘不过气的谢茂,正诚诚恳恳地对衣尚予说:“衣姊夫,昨夜我去得匆忙,半夜也叫不开城门,唯恐这女孩儿死在城外,只好向你求助。刚好这这个人证也先藏在你处——天底下敢在姊夫处杀人灭口的,只怕还真没有。”
衣尚予不反对留下容庆,若无简薛杀良冒功之事,谢茂想拖他下水他也不会理会,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地方的守备军,简薛的升职签押也由大将军行辕放行,衣尚予就必然要管。若是连这一点儿担待都没有,一心只想着趋吉避凶少管闲事,他也不是如今的谢朝凶神衣尚予了。
心中向来有成算的衣尚予只是摸不清谢茂的打算,他迟疑地问:“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谢茂严肃地望向堂外,低声道:“我即刻进京。”
将容庆与承恩侯府的婢女留在大将军行辕之后,谢茂又带着人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哪儿来的马?”衣尚予袖手而出,看着役兵正牵着二十多匹明显不是自家军中的健马下去,随口问了一句。莫不是塞外马场的小马到了?看着又不像。
役兵上前回禀:“信王爷说顺手牵来的,一半送给夫人,一半暂时寄存在咱们这儿,他得闲了还要来取。”
衣尚予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马鞍上察看一番,果然发现了承恩侯府的徽记。
“祸水东引……”
衣尚予又好气又好笑,以他的身份,真不怕这一点儿小麻烦。
不说杨竎并非他出手所废,就算真的是他废了杨竎,杨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谢茂出手打了杨家的脸,皇帝总要训斥谢茂一番,杨皇后只怕也要向谢茂哭一场。可若是衣尚予废了前来追杀人证容庆的杨竎,朝野上下就没人敢说他一句不是。他是天下武官之首,容庆指控简薛勾结杨靖杀良冒功,杨竎又来杀人灭口,犯在他手里真是死了也白死。
一直到这时候,衣尚予才似乎有点读懂了谢茂乱出昏招的打算:这位王爷好像是故意让他和朝中贵戚决裂?须知道衣尚予如今被皇帝忌惮,若再与朝中贵戚权臣关系良好,皇帝岂非要更紧张了?
不知道此事是皇帝背后授意呢,还是……谢茂他自己的“善意”?衣尚予暂时想不明白。
良久之后,衣尚予才猛一拍手,我儿子呢!嘿,这臭小子,把我儿子还来啊!
※
信王行宫。
“老叔……”
徐屈正热火朝天地打拳,他虽眇一目,身手却丝毫没放下,拳风虎虎,势若奔雷。
信王是昨天清晨离开的,已经一天一夜了,衣飞石试过想要出门,被客气又不客气地拦了回来。侍卫重重围着,只要不想撕破脸杀人流血,衣飞石就出不去。为了装出无辜被困、试图逃脱的样子,衣飞石决定今天再试着送一封信给亲爹。
“信件大抵也会被扣下……”衣飞石也不是真的想送信,他本意就是要留下被信王“欺负”,完全不挣扎就太反常了。
徐屈一个卧虎盘山收势,浑身气血蒸腾,爽朗地说:“你放心!我昨夜已经把消息透出去了!”
“透……什么消息?”衣飞石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是让我告诉你爹,信王大概对你有点意思吗?”徐屈把来时的见闻都写了下来,“他来时就对你动手动脚,又搂又摸,我看着不过眼,先给你阿爹打个招呼。他未必就信。我说你也不信,你觉得信王挺好的,就是舅舅亲近外甥。”
“……”
衣飞石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老叔……”
“别说这信王府的侍卫里好手不少,昨夜我送信儿出去还花了点功夫,你别急,大概这个时候吧,嗯,差不多你爹就该收到信儿了……”
“您刚把信王支去了京城……他要是在青楼乐不思归……”
徐屈才猛地一拍手,动作和远在青梅山的衣尚予一模一样:“坏了!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才给衣尚予送消息说谢茂对衣飞石心怀不轨,谢茂就跑去京城逛窑子了。
——你哄谁呢?
皇帝给梨馥长公主晋位,给衣尚予诸子封侯,做得殷切隆重一些,衣尚予还可以理解为皇帝初登大宝、对掌兵重臣刻意笼络。可今日衣飞石分明被“坐实”了罪名,图谋触及皇城,已动皇帝根基,皇帝却依旧帮衣飞石洗清罪名,衣尚予会怎么想?
——这就不是单纯地礼贤下士、笼络父朝重臣了。
一个皇帝对权臣忍让至此,竟没有半分脾气,说他别无所图,谁肯相信?
衣尚予又不是真傻子。只要今天|衣飞石认了勾结陈朝探子的罪名,皇帝依然保衣飞石平安无事,青梅山那边的衣尚予立马就得准备逃之夭夭。
衣尚予奉诏留京,一是不愿见谢朝大乱,不愿文帝一统天下的夙愿成为虚影,二也是因为他试图相信皇帝能够继承文帝的雄才伟略。
一旦他发现皇帝做事完全没有底线时,他也不可能真把全家老小、袍泽兄弟当炮灰。
就算不造反,带上妻儿心腹跑路不行吗?当了几十年谢朝大将军,退路衣尚予还是有准备的。
衣飞石确实很聪明。可是,他太年轻了,他不了解皇帝,也不真正了解他的父亲。
所以,他做了一件自以为正确,却让时局与自己初衷完全相反的事。
——他求了谢茂帮忙。
※
闷了一天的暴雨将兴未兴,风中湿润粘腻,偶有沉重稀疏的雨点儿砸落。
圈在外围的信王府侍卫将所有闲杂人等都拦在了外边,卫戍军列队奔跑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打扫战场、接管城防的呼喝声嘈杂不堪。
被谢茂握住手臂的衣飞石似是想得很艰难,他这做戏的模样看得谢茂差点想笑,故意将另一只手放在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腰身上,就似一个搂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衣飞石浑身一颤,分明是恼的,面上却作出几分不敢挣扎的软弱:“……殿下。”
“不叫舅舅了?”谢茂在他耳边轻轻说。
被他无赖锁在怀里的少年憋了半天,才低声道:“卑职求殿下……周全。”
雨,稀稀疏疏地落下,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脸上生疼。
明知道衣飞石故意作出这样可怜、卑怯的模样,看着他汗湿的脸颊又被骤雨欺负,本就微微松开的发髻被打出一绺绺零散,谢茂还是被他这一番楚楚之态打动了心肠。
他用手慢慢拭去衣飞石脸上的汗水雨点儿,这样近在咫尺地碰触,几辈子也没有过。
谢茂心中柔情无限,口中却满是假惺惺地威逼:“周全不难。……给不给揉?”
衣飞石僵着身子被他揉搓了半天脸庞,半晌才艰难冷漠又痛苦地阖上眼:“谢殿下垂爱。”
明知道衣飞石此时的姿态都是假装的,明知道衣飞石永远都不会真的混得如此狼狈,谢茂还是乐在其中地享受了一把衣飞石的屈从与乖顺。
——讲道理,那两辈子他就算当了皇帝,也不敢把衣飞石拉身边抱着小腰随便摸脸!
啧,小衣嘛,真好。
刚感慨了一句,不等谢茂多吃两口嫩豆腐,暴雨瓢泼而下。
谢茂略遗憾地松开了搂着衣飞石腰身的手,道:“去孤府上梳洗一番,孤带你去见杨娘娘。”
让谢茂意外的是,一直到二人各自披上卫戍军送来的蓑衣,骑上马,衣飞石也只是指挥亲卫默默跟随,并没有一点儿花言巧语推脱的意思。——他居然真的跟自己回信王府“梳洗”?
这一晚上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宫里宫外只怕都已经被惊动了,此时进宫并不难。
谢茂故意留下话头,说要去见杨皇后,正是给衣飞石脱身的“机会”。只要衣飞石哀求先去办事求情,谢茂就会顺水推舟答应他。不答应怎么办?他难道还真的把衣飞石带回王府先吃一遍?
暴雨打着斗笠瓢泼而下,眼前都似冲出了一片水帘,几乎看不清道路。
谢茂心中发愁:这娃怎么一声不吭就真的跟来了?到了王府我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路过被陈朝探子刻意纵火的骡马市时,蔓延的大火已被暴雨打熄了先前的势头,附近百姓眼看能保住家业有望,个个喜笑颜开。屋舍已被烧塌的百姓则呆呆地看着大雨,似乎怪责上天为何这一场暴雨不曾早一点下来?
衣飞石突然驻马,徒步行至被砸碎的太平缸前,弯腰在地上摸什么。
谢茂控马上前,问道:“什么东西?”暴雨之下,根本看不清衣飞石捡了什么。
若非衣飞石耳力惊人,隔着老远又是瓢泼暴雨之中,想听见谢茂问了什么话也不容易。他分明听见了,却故意装作没听清,将捡起的东西揣进怀里,迷茫地大声问:“啊?什么?”
谢茂恨得牙痒痒,转身打马飞驰而去。——他再次给衣飞石机会脱身。
只要衣飞石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熬到天亮,谢茂就得先带他进宫去了,没空干坏事。
夜叩宫门是情分,清晨上朝是本分,就算衣飞石没求着谢茂立刻带他进宫,一旦天亮,谢茂也得乖乖去宫里候着,给皇帝回话。
让谢茂觉得头疼的是,他已经打马飞快了,衣飞石的骑术也真不赖。
这小子居然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你就这么希望跟我去“梳洗”一番?还是……你小子又想整个大的?
谢茂还记得衣飞石在松风院的冷漠决断,那臭小子可说了,我要敢对他动手动脚,他就敢给我一刀……蓑衣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谢茂还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寒意飘了进来。
回信王府的途中,遇见了余贤从点齐的数百信王府侍卫,又浩浩荡荡地带了回去。
有余贤从在身边待着,谢茂总算觉得安全了一点。
他一直都知道衣飞石身手好,可他敢去招惹衣飞石,多半还是因为他自觉很了解衣飞石。
今夜的衣飞石一箭射杀守城校尉,所作所为已经超乎了谢茂的想象。在谢茂的印象中,衣飞石不是这么轻狂恣肆的飞扬脾性,——可转念一想,如今的衣飞石父兄皆在,靠山稳当,和前两世那个家破人亡、尝尽悲苦又如履薄冰的衣飞石怎会一样?
因雨大,人马直接从信王府西边的侧门进府,沿着步廊往里走,浑身滴滴答答地淌水。
谢茂听着身边衣飞石跟随的脚步声就头疼,真的跟来了。真的跟来了啊!
谢茂强撩衣飞石只是一个姿态,不可否认他也想吃点小豆腐,可他真没想把衣飞石如何。
现在衣飞石真的默许了,他倒开始琢磨要如何脱身了。
既不能破坏自己对小衣心存觊觎的形象,又不能真的把人吃了,找点儿什么理由呢?
跟在他背后的衣飞石想的却是,那个用一枚铜钱砸碎太平缸的高手,指上功夫惊人,很显然并不在圣安门瓮城上死去的那一批陈朝探子里。
——那人是谁?他去了哪里?如果他仍旧留在圣京,是否还会生出乱子?
至于谢茂烦恼的事,衣飞石反倒不怎么在意。
这件事在他的计划之中。他知道信王迟早有一天会憋不住提出要求,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发生了这样一个荒谬巧合的意外,被信王捉住了机会,立刻下手要挟,他半点都不奇怪。
相比起信王直白地逼迫,他更害怕的,其实是信王一言不发就帮他把事办了。
这样也好,银货两讫。日后他下手坑信王的时候,也不必有一丝抱歉。——本就是信王挟恩逼迫,他不得不从。也不算他冤枉了信王吧?
抵达信王的寝宫时,衣飞石揣在手里的那枚铜钱都快捂热了。
谢茂不顾浑身湿润又来拉拉扯扯,扶着他的肩膀低语:“舅舅替你洗身子?”
满以为衣飞石会磕磕巴巴推脱一句,哪晓得衣飞石也知道天快亮了,惟恐夜长梦多,居然一副“我已认命”的表情,低眉顺目地说:“卑职服侍殿下入浴。”
“……”你敢想办法拒绝我一次吗?谢茂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蛋疼感。
盥池里早已准备好热水,谢茂都没有磨蹭的机会,就被惟恐他淋雨受寒的宫人们簇拥着泡水去了,衣飞石身边也跟着三、四个小丫鬟,很安静地脱去身上的湿衣,先在半人高的澡盆里冲去身上污秽,一个小丫鬟突然轻呀了一声。
谢茂即刻回头,在旁服侍的朱雨已问清楚情况,低声回禀:“侯爷身上带伤,是否请大夫来看看?”
“快快快,马上请大夫来!”谢茂大喜过望,终于不用吃未成年了!
衣飞石却甩开身边碍事的小丫鬟,两步行至谢茂身边,看着谢茂赤|裸的上身,猛地一伸手……
卧槽你脱我裤子干嘛!谢茂目瞪口呆。
杨靖趁着酒气把华林县令给砍了,李护的半个脑袋落地时,他的酒也惊醒了。
杀庶民百姓与杀朝廷命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朝廷的县令在任上被人砍了脑袋,这是要直达天听的大事!若是传回京城,杨靖知道,只怕承恩侯与杨皇后也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