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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谢茂和衣飞石都不陌生。
这是权势高门惯有的姿态。曾经的谢茂,曾经的衣飞石,都曾用这样的姿态治家御下。
若说常家有多少恶意?暂时也没看出来。常宿礼这几句话也是站得稳的。
谢茂就是修家,衣飞石习武、修炼《箭术九说》,多读两本练气养身的古籍,都会明白阴阳调和的道理。人体内自成阴阳,阴尽阳生,阳末阴显,欲成大道,先冲阴阳。
非要说常宿礼这句话哪里不对吧,这也是新古时代修士的局限性。
——这个时代的修士连补漏的正确方法都没找到,成了仙道就废了人道,对孤阴独阳难免有偏见。
常家自恃高门,肯承认石一飞的血脉已是隆恩浩荡,站在他们的立场上,逼着自家“误入歧途”的孩子重回正道,那都是为了孩子好,无可指摘。
可惜,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石一飞,而是衣飞石。
俗话说,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衣飞石并不需要依附常家,与宿贞划清界限之后,常家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当然不必考虑常家是什么想法。
“敬您是长辈。这话我只说一次。我此后是否修道,是否能得大道,皆不必贵家费心。我已经有先生了。至于我与先生是否在一起生活,这就更不必贵家费心了。从哪里论讲,都与贵家没关系。”
衣飞石眸色平静如昔,两句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
具体概括一下,这段话实际上只表达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他这情绪实在称不上太好。但凡常家再对他和谢茂的关系说一个字,他立马就要翻脸。
谢茂笑一笑,伸手搂住他胖乎乎的腰。这动作就似戳中了某个开关,情绪酝酿着的衣飞石马上就安静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温和。
“赶时间,恕不奉陪。”谢茂也不打算和常家继续纠缠,搂着衣飞石就往外走。
常家自认处于绝对优势,对他俩毫不客气。问题是,他俩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儿。
常宿礼和常宿仁堵在小别墅门前,谢茂和衣飞石就从他们中间穿行。
他们俩都没有动。
反倒是一直站在后边的常居雷手持黄铜烟枪,咂了一口烟,轻轻吐出。
谢茂和衣飞石都看见了常燕飞瞬间变得紧张的脸色,那是常燕飞的提醒:危险!
确实很危险。
谢茂走出来时就全身戒备,烟圈从常居雷口鼻处喷溢出时,他就察觉到一股本能地危险。
风中没有异常的五行搬运,常居雷喷出的烟圈也似寻常,谢茂一连调整了几次目力观察,都没看出那一缕渐渐飘散的烟圈有什么异常。他很小心,指尖推开一层涟漪,半空中升起一圈坎水护罩。
烟水相融。
谢茂刚刚修复没多久的手指啪地又炸开了,双手血迹斑斑——所幸只是皮肉伤。
他立刻戴上采集手套,调整到修复状态。
“一定要打?”谢茂是真不想打。
他现在也没弄懂常居雷那烟圈是什么东西,与护罩碰了一下,护罩瞬间溃散。
道术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祷系、风水系、鬼神系。
祷系借的是祖师爷的力量,风水系涉及天地五行,鬼神系利用的则是鬼神精灵。具体到战斗中,你要不知道对方这一招是什么来历,应对起来那就太吃力了。
以谢茂的见多识广,通常一交手他就能判断出对方的系别。
当然,很多高级修士都是三系精通,谢茂自己也是全系制霸——
常居雷比较厉害的是,他已经出了手了,谢茂却完全不知道他那烟圈是什么玩意儿。既不是祷系,也不是风水系,更不是鬼神系。
这种一头雾水的战斗,谢茂打起来就不能留有余力。
——常居雷非要和他打,他没把握控制战局,下场很难预料。
常居雷也很惊讶,轻咦了一声:“坎水巽乾……有趣。”
谢茂用的是坎水护罩又名水风天,水卦为体,小畜为用,是未来时代很常用的一种小型防护水法。
未来时代很常见,新古时代却很少用这种加爻法进行道术接驳。常居雷眼光毒辣,一眼看出其中玄机,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他一开始出手只是为了拦住自家孙子,现在不一样了。
他很好奇,谢茂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如果说谢茂刚才硬接宿贞一记冰霜长鞭毫发无损是有秘宝在身,此后秒出四方屏,现在再释放出这奇怪的护呪,足以证明谢茂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传承。
目前的修界,需要另一种可能,需要这一份珍贵的“与众不同”。
常居雷抖了抖烟灰,把黄铜烟枪收了起来。他摘下自己头上的雷锋帽,短发出乎意料的荏弱纤细,贴在头皮上,显得瓜怂。然而,没了雷锋帽的遮掩,他那双清澈的双眼也露了出来。
这一双眼睛,让他看上去不像老人,更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充满了天真与恬静。
这种反差并不让人觉得“萌”,那是一种贴着心脏打钎的危险与诡异。
常燕飞杀鸡抹脖子地给谢茂使眼色,要他小心,那架势,恨不得谢茂立马给他爷爷跪下唱征服。
谢茂收到了他的提醒,惊鹤笼收在指尖,右手握住雷击桃木剑。常家以符术闻名,常居雷却不使符,着实让人一头雾水。谢茂不知深浅,并不愿贸然出击——身后还跟着衣飞石。
衣飞石对这种层级的战斗完全无能为力。
他只看了谢茂的双手一眼,确认不曾伤筋动骨之后,他就抽回了目光。
衣飞石眼神冷峻地观察四下,寻找机会。
让他真的躲在谢茂背后,看着谢茂冲锋陷阵?他做不到。绝对的力量对战斗很重要,可史上最著名的战役,打的通常都是以弱胜强。修士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弱点。
对面的常居雷双脚在地面划开一道圆弧,飒,就有诡异的狂风吹过。
这位有着少年眼神的软发老者双手结印,古朴深奥,谢茂竟然完全没见过。
印法是有其内在联系的,基础印法,衍生印法,接驳印法,尽管种类繁多,外行人看着就晕,但就和琴谱一样,懂印法的看一眼就大概知道对方要干什么。现在常居雷飞速结印,念念有词,他的祷词谢茂也完全听不懂。
是让常居雷把结印完毕,看看他到底是那旮旯的神仙?还是直接打断?
谢茂只迟疑了半秒,雷击桃木剑就朝着常居雷双掌刺了上去——
常居雷眼中浮起一丝笑意,结在一齐的双掌倏地分开,仿佛甩开长袖。在他双掌开合之间,一股恐怖的风雷汹涌而出,直扑谢茂。
只沾了半点儿风气,谢茂额前垂落的短发就倏地被削落!
他抬剑格挡,运极真气,那一股风雷状若排山倒海,压得谢茂浑身骨骼都吱吱作响。
谢茂憋得颈上青筋都鼓了起来,呼吸一顿停止。
——倘若挡不住,这一股风雷扑袭而下,哪怕有随身空间护主,他也会被压得起不来。
他已经知道常居雷的来历了。
上古巫祝之法。
未来时代群巫灭绝,正统修士对巫术极其鄙夷,抱朴子直斥“巫祝小人,妄说祸祟”。
常家家主居然是个巫师,谢茂真是想也想不出来——好歹常家也是常祖的本家吧?三百年后常祖才会出现,常居雷应该是常祖的祖爷爷?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谢茂猛地一抽身,惊鹤笼当头砸下。
惊鹤笼有堕梦神技加持,常居雷双眸倏地失去神采,陷入幻梦之中。
与此同时,常宿礼与常宿仁都出手了。
常宿礼袖笼里扎着一片青瓦,飞扑而上,朝着谢茂后脑勺砸下。
常宿仁却抽出一柄匕首,刺向衣飞石背心。
谢茂气得脸都青了。他面前隔着常居雷唤出的那股风雷,轻易雷池不过。常宿仁此时攻击衣飞石,就是逼他选择:是蹈过风雷,宁愿自伤也要救衣飞石,还是放弃救护衣飞石,保全自身?
“自作孽——”
谢茂一剑朝着常宿礼颈项劈落,膝击落地,藏在常宿礼袖中的青瓦瞬间粉碎。
衣飞石也已经转过身了。
他知道常宿仁攻击自己的用意,可惜,道法所限,他躲不了也反击不了。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常宿仁,再看向谢茂。不要救我,我有自救之法。
谢茂已踏风蹈雷而至。
越过风雷的瞬间,谢茂浑身皮肤皲裂,雷光在他体内闪烁。
轰——
来自上古巫祝血脉所召唤的风雷,携带着千万年前充满了鲜血献祭的古老残暴。
越过风雷只花了一瞬间,行在风雷之中,却漫长的仿佛一辈子。
自从新世界苏醒以来,谢茂几度真元耗尽,陷入虚脱状态,却从来不曾失去意识。
他的状态就像是一个博士生重生在幼儿园小班的孩子身上,知识储备足够了,体力只够玩过家家。现在好不容易长到了初中二年级,体力仍旧无法与巅峰状态相比。说到底,没有相应的体力保护,他不会轻易展露自己博士级别的知识储备,那只会给自己引来灾祸。
这一片古老的风雷改变了一切。
雷声响起,谢茂还孱弱的身体扛不住这一击,灵台在迅速溃烂,意识在消散。
一直在丹田中沉睡的元婴飞升而上,直入紫府,倏地睁开双眼。
这个小小的婴儿是极小号的谢茂模样,原本还不到他苏醒的时候,体内真元积攒完全不够。然而,灵台破碎,意识消散,元婴立刻就顶了上来。
看着从风雷中走出来的谢茂,衣飞石浑身发抖,如堕冰窖。
脑中有一闪而逝的画面急速飞过。具体是什么,根本不记得了。只记得恐惧。
此时谢茂的眼中没有一丝温柔,只有厌恶。明知道那不是针对自己,衣飞石还是脊背发凉。
“雷天速至。”
谢茂用未来古音敕令天地,在场只有衣飞石知道他在说什么。
刷地一声,一股仿佛不存在的东西飞入了谢茂手中,谢茂已走近常宿仁的跟前,一掌拍在常宿仁的额上。常宿仁的脑袋就像是淋上了枫糖的冰淇淋,稀里糊涂碎了一堆。
谢茂握住他刺向衣飞石的匕首,嘎吱一声,他的手骨与匕首竟被捏融在一起。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常宿礼还趴在地上没起来,常居雷已重新跳起了祈神之舞,霜箭在空中成型,瞄准谢茂全身要害,飞射而至。——谢茂重伤了常宿仁,常居雷对他欲杀之后快。
“泽山速至。”
又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飞入谢茂手中,他就像是掷出一把飞镖,直取常居雷咽喉。
衣飞石见过这一招。在谢朝时,谢茂曾经手握匕首逼向衣飞石要害,衣飞石印象很深刻,那时候他就觉得谢茂的动作太快,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训练。
常居雷竟然就倒下去了!
谢茂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啪地一剑抽在常宿礼的耳门上——
常宿礼应声昏迷。
常家父子三人就这么被他干脆利索地放倒,常宿仁重伤,常居雷不知生死,常宿礼奄奄一息。
力量压制。
道法压制。
看着倒了满地的敌人,谢茂孤独站立的身影,这熟悉的场景让衣飞石心生恍惚。
渐渐地,谢茂眼神开始涣散,元婴重新飞回了丹田之中,瑟瑟蜷缩着。
下一秒,他直挺挺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