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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立恒闪身错开些,“姑娘原是想坐在恒这里,那姑娘请坐,恒再寻坐处便是。”
风月场里的人都是懂事儿的,月灵很快看出傅立恒没这个意思,便安分乖巧地坐在傅立恒身边,不再动心思。
孙知祥喝下月雪端来的酒,“来,斐瑕,给小爷唱一首《玉连环》。”
坐在身旁的公子哥儿们都哄笑起来,斐瑕面庞一白,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悦,她缓缓起身,低垂着眉目,身姿纤细如同风中蒲柳,“斐瑕不会唱曲,只会弹奏,请公子再点一曲。”
众人面上皆都现出异色,步兵都尉家的公子更是直接道:“孙少爷今儿个可讨了个没趣,人斐瑕姑娘不唱这样的曲儿。”
月雪瞧着孙知祥面色怫然,忙起身,从阁中取出一把琵琶,“不过是《玉连环》,总有人能唱,若是孙少爷欢喜,奴家来唱,如何?”
孙知祥一口喝了杯中酒,灵活的手在酒盅底一弹,那酒盅便翻了个个儿,“你把这酒盅弹回去,就让你唱。”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恰是用得个寸劲儿,力气大了,酒盅可能就落地碎了,力气小了,也弹不动。月雪给的台阶,这人明显不想下,场面益发尴尬。
傅立宁嗐了一声,拍拍孙知祥的肩膀,“不过一个妓子,玩意儿一样的人,孙兄何必同她计较?”
孙知祥转了转杯底,“贤弟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如此,让斐瑕也有情有义地喂我喝一口酒,这事儿就作罢。”
斐瑕收紧了握着月琴的手,俏面泛着愤愤然之色,一众公子哥儿对视一眼,傅立恒站起身,拱手道:“孙大哥,咱们两家乃是世交,恒见了斐瑕姑娘,深觉她月琴弹得甚好,想独自听一曲,万望孙大哥给愚弟这个机会。”
傅立宁打量了自己这弟弟一眼,低声对孙知祥道:“玉郎难得出来顽一遭,还望孙大哥给个面子。”
孙知祥看了看众人,“也罢,瞧着傅家玉郎的面子,你且去吧,记住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出来卖的,端什么臭架子!”
斐瑕含了泪,几乎是逃跑一般的冲出了这间让她羞愤欲死的屋子,傅立恒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而后走了出去,明明如月,悬挂中天,寒霜一样的月光落于中庭,傅立恒走到离斐瑕三步远的地方,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天气寒冷,姑娘若是哭了,脸便要皴了。”
斐瑕还从未听过如此安慰人的,一时破涕为笑,“公子和屋里的那些人不一样。”
“不一样?”傅立恒一怔,“恒心有佳人,无心旁骛。”
斐瑕闻言,只觉心中才破土而出的那点期待化为了乌有,“原来···如此,那看来那位小姐定是绝世佳人。”
傅立恒抿唇一笑,月下长身玉立的人萧疏清癯,风过之处,掀动他的褂子,一股如兰似麝的脉脉香气传来,如他的人一般,让人安心不已。“四年前,也是冬日,我从江宁归来,家中为我定亲,路过洛阳城外的梅花林,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俏立于桥上,头戴貂帽,发间簪着一对广玉兰玉石簪子,怀中抱着几支梅花,犹如画中人翩然而至,只可惜,她转眼入了梅花林,我遍寻不得。那惊鸿一瞥,让我苦寻五年,人世间再未寻得伊人芳踪。于恒而言,这世上,若心慕一人,便要专心一意,不然既是辜负了自己心慕一人的心意,又辜负了旁人待自己的心意。”
“原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是真的,只是在公子这里换做了梅花。”斐瑕曼声道。
傅立恒垂首看她,“此间凌乱不堪,实在不是久存之地,恒虽然未曾出仕,但还有些散碎银子,可以助姑娘离开此间。”
斐瑕涩然一笑,“纵然公子有此善心,但斐瑕乃是罪臣之后,阖家深受牵连,贬为奴籍,犹如玉险泥淖,再不可脱离了。”
傅立恒了然,被朝廷定为罪奴的人,等闲是无法脱离的,就连他们所出的孩子,都是罪奴,看着斐瑕平静的侧面,一时没了言语。
傅立宁出来之时,便瞧见二人立于廊下,对这个如同柳下惠般的弟弟也算是服了,他喷着稀薄的酒气,走到傅立恒身边,“走吧,玉郎,我们该回去了。”
傅立恒颔首,同斐瑕点点头,便随兄长离去,傅立宁扬扬马鞭,“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走走,今晚便不回去了。”
傅立恒唤住他,“二哥方才说有事要说,却没说完。”
“哦,瞧我,喝了几盅酒,倒忘了,”傅立宁揉揉眉心,“我听大夫人身边的巧燕说,家里长辈或许要给你安排着完婚了,先恭喜三弟了。”
傅立恒面色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变,“可是我听说那魏家姑娘才没了外祖母,也能完婚的吗?”
傅立宁摆摆手,“这我哪里知道呢?只是听巧燕一句闲话罢了,那魏家姑娘定亲时,我虽未见过,但听说是个绝代佳人,恒弟艳福不浅。”
总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傅立恒默念着这句,无心无绪地回了傅家大宅。
二夫人晚间恰巧差人去请傅立恒,得知他出门去了,便一直命人等着,此刻见儿子归来,便将自己的打算同他说了。
傅立恒看着父母的脸色,皱眉道:“以傅魏两家关系,那魏家姑娘失了外祖母,于恒而言,亦是失了姨奶奶,怎可如此急于完婚,给外头的人听了,也笑话咱们这样人家没了礼数,实在不妥。”
二夫人不曾想这一向孝顺的儿子竟有旁的心思,下意识看向傅荣仪。
傅荣仪拈须,亦是在思忖此事,“玉郎说得有理,过快办事,实在不妥,但且将魏家姑娘接来,她的外祖母是你的姨奶奶,那于她而言,老太太亦是她的姨奶奶,亲戚之间,走动走动,不为过。”
傅立恒只得颔首,且将此事拖着,留个回圜之地,再慢慢想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