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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今洛阳有一望族傅氏,其曾祖乃是开国郡公,称英国公。老英公有三子,两嫡一庶,老英公活了七十岁,马革裹尸而去,嫡长子傅思翰袭了英公的爵,按着世袭罔替的规定,降了一等,称安县公,但因这官儿是袭来的,便只是个虚爵,空享一世荣华,而无一点实权。
这傅思翰生得二子,长子傅荣仁、次子傅荣仪,傅荣仁自幼便无心读书,在其父傅思翰过世之后,便袭了爵位,又降一等,称弼县侯。可这次子傅荣仪却是大大的不同,自幼是酷爱读书,尤善辞赋,二十岁加冠礼上赋诗一首,曾闻名洛阳,虽然其中不乏溜须拍马者,但亦可见此生学识。
至于如今永嘉十六年,傅氏一族赫赫扬扬已历百年,族中子弟招猫逗狗,个个都是不着四六,不思读书,只盼着凭着祖上的荫封也能做个官儿。
春节才过,傅思翰之正妻老太太周氏身子越发不大好,老人家如今六十八岁,眼看着便是古稀之年,膝下儿孙满堂,享了半生荣华,见证了一个朝代的灭亡和另一个朝代的兴起,虽年老病弱,可眼神却是雪亮的。
老太太头戴宝石勒子,斜插翠凤,倚在榻上,看着环绕在身边的这群儿孙们,而后对着次子傅荣仪的长子傅立恒招招手。
傅立恒今年正好弱冠,生得一副清俊样貌,与哥哥傅立广、傅立宁不同,他身高六尺,筋骨结实,犹如芝兰玉树生于庭下,朗眉星目,鼻梁高挺,只一对薄唇深肖其母白氏。
老太太不住摩挲着孙儿的面庞,满心地欢喜怜爱,“咱们傅家,从你曾祖爷爷那辈算起,便是朝中重臣,先朝哀帝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你曾祖爷爷身为军侯,随着文帝揭竿而起,建立我大魏皇室,咳咳。”
说了一会子话,老太太轻嗽一阵,傅立恒忙接过大丫鬟喜珍递来的参茶,一边伺候老太太喝下,一边道:“孙儿四岁时,曾祖爷爷过世,但他的教诲,孙儿绝不敢忘。”
老太太满意地颔首,“好。”
待老太太歇下,众人退出东梢间,傅荣仁之妻林氏同傅荣仪之妻白氏走在一处,大夫人身着月白缎绣牡丹交领长袄,底下一条水红色撒花裙子,不时抬起来擦拭眼角的手养得珠圆玉润,露出腕上一只赤金镶宝石镯子,貂帽下一对凤眼微微红肿,显见是哭过一场,“老太太如今瞧着越发不好了,可真是叫人担心。”
二夫人颔首,拾起缃色马面裙缓缓下阶,自老太太将管家之权移交到她手上,白氏已经做了十来年的管家太太,自然比大夫人要沉稳些,“这一个月请了三回大夫,皇上连宫里的太医令都打发了来,不过老太太乃是天佑的吉人,定不会有大事的。”
旧岁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天光映雪,廊下的冰柱折射着七彩光芒。
大夫人沉吟半晌,妯娌两个出了中院的门儿,去了东院上房,“依着我的想头,玉哥儿也有二十了,从前是读书考会试,没什么时间,老太太也不盼着他早成婚,如今倒不如把亲事做定了,也好叫人安心的。且我们大房里,他那两个哥哥早就添了丁,只他房里连个人都没有,这不大好。”
这话一说起来,倒是让二夫人心里一动,傅立恒十五岁加冠,一年后定了一门亲事,是老太太给说的亲事,正是老太太娘家妹妹的外甥女儿,定亲之时,白氏等也都相看过,确实是个温柔娴静,又落落大方的好姑娘,虽然门第不及傅氏一族,但看着老太太喜欢,也就只得如此了。
如今老太太病得这样,选个吉日,把亲事办了,说不准儿,老人家心里一欢喜,便百病全无了呢。
二夫人把大夫人的话记下,待晚间,夫君傅荣仪归来,细细地说与他听。
丫鬟伺候着傅荣仪解下大氅,脱了官服,换上一件石青色圆领袍,“若是亲家那边没什么旁的事务,若想办,自然也能办得,只是你也知道,姨母故去,虽不是热孝,也该避忌些,恐怕亲家不大愿意办。”傅荣仪边捻着胡须,边道。
白氏将夫君的话颠了个过子,深觉有理,“既然办不得,那可否先将亲家姑娘接来?就说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来瞧瞧老太太,总不是什么错话吧?”
傅荣仪想了想,这一表就是三千里,更别说两姨姊妹了,“···也罢,若你觉得妥当,我便修书一封,请亲家来洛阳一趟,江宁实在远了些,只怕要来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二夫人笑道:“那烦你去写来,我也许久不曾见过魏家那姑娘了,从前倒也好个相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年,魏家姑娘生得什么样子。”
傅荣仪沉吟着踱入书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大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屋里冷冷清清的,她嘴一撇,“老爷呢?”
小丫鬟巧燕忙给她沏茶、上点心,旁的丫鬟给脚凳下塞了一个黄铜脚炉,“老爷到嫣姨娘房里去了,才走不长时间。”
看来今儿晚上有又是不回来了的,大夫人抿了一口茶,只觉满嘴的苦涩,可也说不得,她本是想把二房的事说给傅荣仁听的,“嫣姨娘年纪小,不懂房里的事,你们去给老爷身边的小厮说一声,叫老爷保重身子,再叫小厨房备一锅乳鸽,炖得烂烂的,老爷明儿个早起要喝的。”
“哎,”巧燕记下,声音如同黄鹂清越婉转,叫人听得舒心,她从东梢间多宝阁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来,“大少爷今儿送来一对紫玉钗,好生精致,说是孝敬您的呢。”
大夫人嘴角这才露出点儿真心实意的笑模样来,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打开盒子,“我都这个年纪了,用金用翠便好,你说说,他寻得什么紫玉?白费那个银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