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望一指地上的瓦当,说道:这是彩字门的。
原来旧江湖之中,变戏法的叫作‘彩字门’,又叫:彩立子。单纯变戏法的叫作‘彩立子’,变戏法带着演武功叫作‘签子’,卖戏法的叫作‘挑厨供的’,变洋戏法叫‘色唐立子’。更有那人头蜘蛛,人头讲话,山精海怪,一条人腿自己走路等等,统称为:腥棚。能上大雅之台的大戏法叫作‘落活’,又叫‘卸活’。变小戏法叫作‘抹子活’,戏法作堂会叫作‘家当子’,变戏法漏了馅叫作‘泡了活’,使得鬼手活叫作‘门子’。
能变仙人摘豆的叫作‘苗子’,变壶中来酒叫作‘拉拉山’,变杯中生莲花叫作‘碰花子’,口中吞剑、吞铁球、变菜刀都属于这个行当。
这一行不属于暗三门,但这行中真要是讲究个鬼手暗道,比暗三门还要暗出许多花色来。从事彩字行的人手段悬殊比斗宝人都大,厉害的摸着天,怂包的没饭吃,这行中两个小门最厉害。
那就是圈地栽桃和使神仙索。
大凡人间芳菲已尽,早熟的桃子东风下市,在那红尘集市之中,少不得有三五引车卖桃者。
此时可见一瘸一拐走来个疯癫道士,浑身恶臭,疯言疯语,走到每个卖桃子的车前,一个个的捏,求施舍几个。
那些个卖桃子的若有份人心,肯施舍于他,也算罢了,少生一场尘外官司,大都不施舍他。最后疯道士在一个卖桃子的车前站定,一个个捏桃子,那卖桃子的恶语相向,骂骂咧咧,这疯道士恼怒,便向旁边已买桃子的人借,如若不借桃子,借个桃核也行。
一个桃核借在手,那疯道士专门圆个粘子,江湖人管撂地画圈叫圆粘子,也就是站住这个地脚儿,南来的北往的,瞧一瞧看一看,这么个意思。圆住粘子,发话道:咱初来宝地,连个桃子也化不来,化不来就化不来,化来个桃核咱们自己种,有那功夫闲的先生往前凑凑,给咱浇个水,剪剪枝,人家说桃三杏四梨五年,咱这桃树一顿饭功夫就长起来。
说着话,将桃核种在地上,拿着小蒲扇,使劲扇风,那桃核见风就长,越长越大,周围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瞧热闹,等到桃树长成,真就一顿饭功夫,开了花坐了果,风越吹果越大。最后满枝桃果。
疯道士任由围观的人摘着吃,那骂骂咧咧卖桃子之人也伸颈咋舌跟着瞧热闹,偶然回头一看,自己一车桃子不翼而飞。惊得大叫起来。
这个时候,满街皆惊,疯道士还有后手话对那卖桃子的说:大后生,别着急,咱不是坑你桃子地人,给你块宝贝疙瘩,回家买宅置地去吧?
话讫,扔给卖桃子之人一块似土非土,似锡非锡的土疙瘩。
那卖桃子的一见,陪着小心说道:这宝贝我不敢使。您这是什么东西?
疯老道哈哈一笑:你呀肉眼凡胎,我这是银母,这一块银母少说一斤多,沾点银钱当钱引子就化成大银。
说着话疯老道向人群拱手,做个四方揖,开口道:哪位先生带着零星碎银子,借点使使,看我点化块大银,借一还十。
真有好事的人,拿些散碎银子扔给他,疯老道把碎银子按在银母上,口中念念有词,那小扇子一扇,那块银母子无火自燃,烧着烧着就成了一锭大银,这银是真的吗?是真的。当时就借街边铺户铰银的剪子狠狠在大银上铰下一块来,扔给刚才借钱的那人。剩下的给卖桃子的。
此时街面上沸腾了,疯老道拂袖而去。这时候那些大家富户爱投机钻营的人,早已派人跟定老道,寻个僻静所在,与他商谈银母子的事,这个时候,疯老道就说自己有一山的银母,只是云游之人,没有那么多钱引子,度个有缘人,把那一山银母子点了吧。于是撺掇那些富家商耗,下钱引子。
疯老道种桃行话叫支棚,那卖桃子的是个托子,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卖银母。
经过几天交涉,真有人拉着一千两银子给疯道士作引子,烧银母。银母没烧成,连银子带老道一起失踪。这个行当叫作;圈地种桃卖银母。专坑有钱人。
还有使神仙索的,千古最秘之术就是这使神仙索的,此索通天。聊斋志异就曾记载过。父子二人闹市中给官民使神仙索,看戏法的官员佯装要桃子吃,父亲为难说,春冰未消,哪得鲜桃?只好向天去偷,说罢使一根绳索,往天上一抛,这绳子挂住了,扶摇上蹿,直到成一根直线,让其儿子攀绳上天偷桃。儿子爬上去不一会白云弥漫,爬到白云之上,不见踪影,但见掉下仙桃一枚,父亲立即献给有司官长,突然之间,绳索断了,从天而落,父亲捶胸顿足哭道:必是天兵天将斩断绳索,我儿休矣。说罢天上七零八碎的掉下小孩手脚头颅来。父亲悲伤之余将这些残肢收在木箱中,上前索要赏钱,哪个官员敢不给。几乎倾囊想赠,收完了钱,父亲拍拍木箱子,叫道儿子快出来,他儿子活蹦乱跳的出来谢赏。街市之中无人不惊,无人不称奇。
这是神仙索,这一路是个买卖,圈地种桃却是个生意,一个骗人,一个不骗人。买卖和生意在旧时不是一回事,生意是骗人的,说这个人卖弄生意口,可不是句好话。
彩字门乾坤广大。能人辈出,要说他们是变戏法的都是假的,好多传统技艺,至今无人能揭穿,空盆来蛇,杯中来酒,都是彩字门传统手段。若说他们都是真的,却大部分是假的,只有少数几个能混开暗三门的彩字师傅,手段变化莫测,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女孩用黄盖头盖住头,使了个伞下遁地之法,这个法是个古法,别看这姑娘年纪轻轻,道行不浅。
旧时,变戏法盖住门子的布叫作瓦当。
张舒望伸手去拾那瓦当,那布突然立了起来,盖头下站起来那女孩来,冲着张舒望迎面一撞,两个小虎牙外带两个小酒窝,迎脸就是一笑,唬的张舒望往后一退,紧接着张舒望在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暗藏在右手中。
林慕蝉说道:喂喂喂,那姑娘,你总得赔我根冰锥吧。
那姑娘笑道:小姐姐,我是回来捡我手表的,你那冰棍等上个三百六十年就结冰了。不要急,还年轻哈。
气的林慕蝉嘴直撅着,又不好出手打人,想上去揪她,张舒望使了个眼色,不叫她上前。
那姑娘说着话拾起地上的手表,原来她人是遁走了,怎奈学艺不精,手表变不走,又回来找。
张舒望趁着她捡拾手表之际,将右手那个小东西扎在了姑娘的碎花黄裙摆上,那姑娘浑然未觉。
我仔细一看那是一根绣花针,下面缀着一根红线,这是关东采参定人参娃娃的法则,先用红线把人参娃娃拴住,免得人参娃娃跑了。
自古遁地逃逸之术,同出一理,人参娃娃怎么逃,这戏法就怎么变,张舒望这么一来,那姑娘怕是变不走了。
那姑娘拿起手表,又蒙上瓦当,果见其念动咒语,念完之后,以为自己遁地走了,自己还在瓦当里偷着乐,自言自语道: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开了暗河地脉呢,原来是四个土包子,杀人埋尸来了,好恐怖!
说好恐怖三个字的时候,她双手抱胸夸张的打了几个冷战。
继续自然自语道: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怕是让这四个人做了人肉包子,嗯,也许是馄饨,撒点虾皮、紫菜,哎呀,想想就恶心。我得赶紧回去汇报,看看老文这次敢伸张正义不,嘻嘻,想追上我,做春秋梦去吧。咦?这是到哪了,怎么这次连瓦当一起变出来了?
那姑娘掀开瓦当一看,见我们都在,愣在当场,小虎牙夸张的上下打着牙战,打的咯噔咯噔直响,说道:各位好汉,啊不,各位英雄,小女子刚才不是说你们,我……我为什么没变走?你……你们给我使了什么手段?你们不会吃我吧?说实话,我肉不好吃,发酸,我天天吃豆腐渣,一点营养都没有,求你们把我当个风筝――放了吧。
我左手抽出鹿骨刀,右手持定打兽龙筋,佯装恶相,厉声道:说!你是干什么的,疯疯癫癫的,不说实话,抽筋扒皮练了人皮纸。
那姑娘半是夸张半是害怕,小虎牙咬着嘴唇脑袋只打哆嗦,像是受伤的小梅花鹿,半笑半癫的说:我……我叫文小吒,是真名啊,你要不信,我这有身份证。
说着话就向裙子口袋里掏东西,我提防她有诈,佯怒道:别动啊,敢动一动一鞭子把你抽的那叫一个酸爽。
文小吒一脸惶恐,嘴唇一动不动,全靠舌头模糊不清的说:大……大哥,我眼皮能眨一眨吗?我打小有个毛病,迎风见泪,你是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给看好,我小时候啊,人家踢毽子我都能眯了眼……
我说道:住口,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文小吒还是嘴唇不敢动,舌头模模糊糊的说:我是仙草堂子传票的。
现在还有仙草堂子?我惊讶的看着她。
她嘴唇木木的说:有,有,就是我一个远方叔叔开的,他也姓文,爱吃猪蹄子驴板肠还有白水汆丸子……
我没问你这些,我厉声道,你就说他现在在哪?
文小吒说道:我能不能眨一下眼睛?
她这些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我说道:你严肃点,眨吧眨吧。
文小吒果然是迎风流泪,眼泪都流到鼻子尖了,不敢眨眼睛,听我一句话,赶紧闭上了眼。嘴唇不动,舌头嘟嘟囔囔念道,脚底抹油,全靠忽悠,天玄主物,逝者如风。
会念天玄主物的,多少都跟暗三门沾边。
就见地上起了一阵白烟,白烟眨眼即散,再一看时,文小吒已不见踪影,刚才站立的地方立着一个奇丑的不倒翁,兀自在那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