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个月又过去了。
就在晁灼为战事整日担惊受怕,生恐自己到手的皇位不翼而飞时,姜薇突然昭告天下,与京城休战!至于原因,竟然是她要成亲了!
晁灼一听到这消息,以为自己计策成功,不免沾沾自喜,进了宫,见了晁湛,趾高气扬:“怎么样?服不服气?!我就是让人散播一下你要立后的消息,姜薇就气得要和别人成亲。不如,你去将她抢来,安了她的心,然后借机杀之?”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旁的方一惊恐地发现,原本怒到不可抑制的晁湛竟因这句话沉沉笑了一声,“你这计策甚好啊,只是朕该怎么去雁鸣门?”继虎牙门之后,姜薇又破两城,如今军队驻扎在雁鸣门。
“这还不简单?你可带着军队以抢亲的名义。”晁灼这个时候真是太佩服自己了,也没注意到一旁方一不可思议的神情。晁湛往后瞟了一眼方一,方一望过来,四目相接,方一点头。
晁湛便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面上一喜,“果真能如此?”晁湛哈哈大笑,“当然,你尽管去,这京城,我替你看着。”他脸上露出了那种反正这京城早晚就是我的的表情,晁湛不过犹豫一会儿,他就急了,“你不会想和我抢皇位吧?!偿”
“不会。”晁湛摇头,见晁灼正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己,他大方道:“那就以你而言,我去雁鸣门。”晁灼忍着大笑的冲动猛点头,“我会给你调拨一批精锐军队。”
“那就多谢了。”
“你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嘛!”
方一暗暗翻了个白眼,蠢成这样,谁跟你是一家人!
……
雁鸣门百姓们没想到,昨日攻下此城的女将军竟然要成亲了,还是和他一个手下!哦!这也太快了!毕竟这是在战时啊!也有百姓表示,两人情到浓时,实在等不下去了,着急一下也情有可原嘛!
“是啊,是啊,听说那个叫楮风的手下,生得可好了,和将军是青梅竹马,一直等着将军咧!”
“哎,不是说将军其实喜欢京城的那个陛下吗!”
“你年纪小,不懂,这世上求而不得的多了,既然得不到,还不如怜取眼前人。”
“……大娘,其实你读过书,识过字,年轻时家境不错吧,还怜取眼前人咧!”
“去,去,就你会说。”
“不对啊,不是说顾家有个小姐喜欢楮风吗!哦!也是求而不得啊。”
“哎。”
大街小巷,议论纷纷,顾英出去溜达一天,傍晚回来时脸都气紫了。她一头冲进姜薇的房里,眨巴着眼哀求,“将军,不如那日让我冒充你,你去寻你的意中人?”
月亮要上来了,昏色蔓上枝头,姜薇正坐在窗前沉思,咋一听声音,眼神稍惊,侧头瞥一眼,招她近前,“这主意不是你给我出的吗?”
那日,在后院,她听罢姜薇的讲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只觉姜薇同自己一样,多年来钟情一人,却一无所获。许是感同身受,她劝姜薇,“将军若不甘心,可试一试。”
当时姜薇听了微一思付,“如何试?”顾英便说,“他不是要娶别人吗?你也可以嫁别人啊。他若在意你,自然会生气。或许还会跑到这雁鸣来。”
姜薇霎时明白,点点头:“可以。”之后,她思来想去,发现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哪料,楮风得知,毛遂自荐,“你可以和我成亲啊。咱俩青梅竹马,我对你痴心一片,你终于被我感动,说出去大家都会信,晁湛也会信。”
姜薇却不能同意,顾英原本是要帮她,她不可能背地里捅顾英一刀。楮风失望,顾英察觉,见不得他这样,只好舍弃自己,大义凛凛地对姜薇道:“没事,将军,反正也是假成亲,我撑得住。”
多好的姑娘啊!姜薇更不会伤害她了,结果顾英为了楮风硬缠着让她答应,“假成亲!假成亲!万一你和晁湛成了,大风彻底死心,我的机会不就又来了!”
姜薇:“……”
她同意了。
顾英真的想着撮合成姜薇与晁湛,然后趁机去安慰失意的楮风,再温柔地走入楮风的心中。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对楮风的感情,当她在大街上听到那些议论时,不能否认,她要嫉妒死姜薇了!
“我现在后悔了,将军。”她对着姜薇如实道。姜薇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眉梢眼角皆是欢喜,“看看吧。”
顾英狐疑地接过,拆开,瞧了几行,面上布满了惊讶的神情,“所言当真?”姜薇笑盈盈地接过书信,小心折好,放入袖中,得意地道:“傅子民人品贵重,深得我心,他说的话,我都信。”
顾英为她欢喜,“那陛下这一片深情终于得了回报。”
姜薇闻此,先是一笑,后垂垂眼,摇摇头,“即便他没有难处,我也不会后悔。我这辈子,也终究只喜欢他这一个人罢了,得不到,此生不嫁便是。”
顾英惊叹:“将军你何必这么情深?”
“你又何尝不是?”姜薇挑眉反问。
这下,顾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她问姜薇:“那这成亲的戏还演吗?”姜薇思付片刻,点头,招呼她附耳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
房外,楮风默默站着,犹豫片刻,还是没敲门,提步离开了。姜薇与顾英都习过武,耳朵尖,自然听到了动静,姜薇示意顾英追过去,“虽说我们这男子追女子是常理,但我总觉,若真喜欢,女子追男子,也挺正常。”
顾英深深瞧她一眼,“将军明智,我也深以为然。”言罢,疾步出了房门,脚尖一点,飞身闪过走廊,堵住了楮风的前路。楮风慢悠悠抬眼,“顾英,你这是作甚?”
神情中的落寞,旁人一眼可见,更别提在意他的顾英了。顾英抿唇,心一疼,又嘻嘻笑开,“不如,我们去喝酒?”楮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半响点点头,“也好。”
夜色来临,城中灯火通明,酒馆里人声喧嚣,酒香四溢中,两人迈了进来。顾英环顾四周,见座位上皆是些粗蛮的汉子,略微不喜,楮风窥见其神情,道:“我们去二楼。”
二楼自然安静些。顾英随楮风上楼,进了房间,楮风不多言,待小二送上酒,开坛即喝。顾英坐在一旁瞧着他举着酒坛往自己嘴里灌,醇香的酒从下巴处流下来,很是性感,顾英坐不住了,凑过去偷偷亲了他一口,又捏起酒杯,对上楮风微怒的眼神,“抱歉,情不自禁。”
“你……这样子,真像她。”楮风怒意消散,砰一声,将一坛酒放到桌上,双眼半眯地望着顾英。被拿来与别人比较,顾英不是不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如果我未见过将军,我大抵上会厌恶她。”
可是,与姜薇相处下来,她发现姜薇与自己十分相像。顾英将酒杯送至楮风嘴边,半是诱惑地说了一句,“你也觉着我与将军像是吧?所以,将军不要你,我要你,如何?”即便你将我当成将军,我也心甘情愿。
顾英便是这样的人。在心爱的人面前,当别人的替身,大多数姑娘怕是不同意,她们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可顾英不这么想,骄傲与自尊以后还会有,可眼前这个人,你不把他留住,他可能就去找下个替身了。说到底,她是真心喜欢楮风,为了自己,她也会将楮风留在自己身边。
楮风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原本被酒香熏晕的脑袋霍地清明起来,“不,你俩一点都不一样。”却实打实喝了她送来的酒,酒入喉咙,眼神越发清明。顾英勾着唇瞧他,那模样就好似在勾引他。她靠楮风越来越近。
楮风不动声色,直到她一双长臂揽上楮风的脖子。美色在前,楮风悠悠道:“你这样,真是好看。如果我没被你揍过,大概早就迫不及待地亲你了。”
顾英:“……”
她挫败地收回手,闷闷喝了口酒,埋怨,“我不就揍过你一次,亏你老是记着。”一碗酒下了肚,她用脚踢了踢楮风,“我嫁给你,如何?”
“不如何。”楮风淡淡道。顾英气馁,“那我以后就嫁给别人。”这话一出,楮风就不接话了,她又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将军还有另外的事要做,就算假成亲,她也没空。”
“所以?”楮风默默道。
顾英随即接道:“所以,我与你假成亲,看晁湛会不会来。”
“其实,你这个点子白想了。即便晁湛不来,她也不会放弃。哪怕晁湛当初没有什么难处捅了她一刀,她也不会后悔。”楮风忽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像是要把心底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她,怎么说呢,其实是个傻子。”
为情所困的,都是傻子。顾英静静瞧着楮风,听他继续道:“不过,你也是个傻子。”语到此处,楮风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他抹掉眼底最后的伤痛,对顾英微微一笑,“那好,我与你成亲。”
……
五日后,晁湛果真要去抢亲。
晁灼果真从军营调出了一支军队,方一瞧了瞧这横七竖八参差不齐的队伍,默了好长一会儿,还是没说出话来。他能说什么?!这哪里是精锐部队啊,分明是最差的一支军了吧!晁灼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小气成这样,哪有皇室的半分威仪!
晁湛洞悉他的想法,跨上马背,轻描淡写,“知足吧,这可是他忍痛割爱给我们的,走!”方一见状,只好停下内心的吐槽,跨上一边的战马,领着这支部队往雁鸣门而去。
军队没行多远,方一还是忍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敢质疑主子的决定,可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是无论如何也抢不了姜薇的吧!犹豫良久,还是耐不住好奇问了:“陛下,我们就真靠他们?”
晁湛不语。
方一奔溃了。
“陛下,我们还不如单个去偷袭,这样胜算大些。”他又建议,总之他是不相信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的。不料,晁湛侧头道了声:“少说话。”
方一:“……”
别这样对我啊!我只是忧心还没走到雁鸣门就被姜薇的追随者灭了!
……
雁鸣门。
今日大街上很是热闹,孩子们嬉笑着追逐打闹,大人们凑成团去了将军府,说是去喝大将军的喜酒。
楮风出手十分豪气,摆了长长的流水席,说是宴请城中百姓。百姓们喜上眉梢,纷纷聚在府门口道喜。人群中,忽地有个青衫的男人趁门卫不备,溜了进去,一路进了前院,迎面撞上身穿大红喜服的楮风。
男人翘起大拇指,“褚将军甚帅!”
楮风眉挑,风流倜傥,“楚越?”
没错,来人正是楚越。
“阿薇可到了?”楮风领他进了后院。楚越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日夜兼程,就是为了让将军早点看到陛下的书信。”楮风招呼他入座,唤仆人上茶,“辛苦了。”
说着,撕开信封,瞧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他阖上信纸,“她成功了?”楚越灌口茶,摇摇头,“我来时,她还没行动。”语罢,又疑惑地问:“你这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不太对啊,陛下写了什么?”
楮风回:“让我们帮她拖住晁湛,一直拖到她回来。”
楚越:“陛下想干嘛?”
楮风心塞:“她大抵还想再追一次晁湛。”
楚越:“……”
晁湛真是个祸水!
然而,她的命令,他们总要执行。楚越苦恼,“如何拖?”楮风又掀开书信看了一眼,“她说,比如晁湛来抢她时,我与晁湛大战三百回合,再不行,你也参战。”
楚越:“……天下男人何其多,陛下何必单恋这么一个和她有着国仇家恨的男人啊?!”
楮风:“……也许是他比我好。”
楚越:“抱歉,无意中捅了将军一刀。”
“无碍。”楮风很宽宏大量,“我已经习惯了。”他思付一下,又道,“你等一下,待我与顾英商量商量。”楚越一听,面色兴奋,“我能去看看顾小姐吗?久仰大名啊!”
楮风不知为何更心塞了,“可以。”两人去了后院,敲开了顾英的门,丫鬟来开门,顾英侧身,露出一张脸来,红衣艳艳,柔美动人。
楚越看一眼,愣了愣,没抬腿进去,“褚将军?”对顾英的美貌已习以为常的楮风迈进来一条腿,疑惑地应了一声,接下来就听到楚越紧张的声音:“你可知顾小姐有无心上人?”
楮风:“……”
他步子不停,“大概有吧。”
楚越沮丧。
顾英离开梳妆台,手里还捏着盖头,楮风与他介绍了一下楚越,楚越脸色微红,撇了顾英一眼,急急坐在了桌子前,“顾小姐好啊。”
顾英回了一声,转头问楮风,“这样好看吗?”楮风慢吞吞点了点头,将姜薇信上的内容说了说。顾英并不晓得姜薇去青州做何事去了,便微微惊讶,“让我们拖住晁湛?”
“对。”楚越插了一句。楮风低低眼,莫名不悦。顾英惊奇,看了楚越一眼。楚越心神一荡,正欲说什么,就听顾英道:“这个也好办,你装作和晁湛抢将军呗,这一抢,得抢个十来天吧。”
楮风与楚越:“……”
“如何能抢个十来天?”楮风苦恼。
顾英笑笑,“怎么不能?若晁湛出现,你可派士兵去挡。挡不住,这位楚公子也可去。楚公子再挡不住,我就出面说,虽然感念你千里迢迢来此,但我实在割舍不下楮风,不如你俩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走。”
楮风与楚越:“……”
这个主意真是充满了少女的天真幻想啊!楮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经常幻想男人为你打架?”顾英羞涩的地低低头,“十一二岁的时候想过。”
“后来呢?”楚越好奇地问。
“后来就不想了,毕竟为我打架的男人能组成一支军队。”顾英微微一笑。
楚越内心:“……喜欢她,压力好大啊!”
“那就这么定了。”楮风最后道。
其余两人点头,“就等着晁湛来吧。”
“大概快到了。”
果真,又过了两个时辰,守护城门的士兵来报,说是前方来了一支铁骑,来势汹汹。楮风听罢,想了想,派了百十来个精兵去挡,“你们莫要硬斗,打不赢就进城门,大门一关,速来见我。”
精兵们:“……”
这么怂真的好吗!
但是,姜薇不出面,楮风的话就是军令,他们只好憋屈地去了。与那支铁骑打了一上午,终究还是关了城门,来见楮风,“不用真功夫,打不赢。”
楮风哦了一声,“那就用真功夫。记得别受伤。”这可是他精心培养的士兵,受了伤,他心疼。可惜,他的这番苦心,精兵们理解不来,又都一脸憋屈地去了城门。
这次打到日落,依旧未出胜负。精兵们见了楮风,大声疾呼,“让我们和敌人决一死战!”楮风当然不能,“累了吧,吃完饭,好好休息。”
精兵们内心:“心好累,不想再跟着你干了。”
第二天,还是这个状况,精兵们表示不干了,爱咋地咋地。楮风与顾英见状,只好放晁湛进城。城中百姓欢呼着看热闹,京城皇帝来抢亲耶!!姜薇会跟着谁?!
晁湛跨在马背上顶着一张帅过所有人的脸光明正大进来了,方一陪在其侧,略微尴尬,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不太好啊,他偷偷窥了晁湛一眼,发现他神色坦然似在自己后院闲庭信步,心中慢慢也安定了下来,耳边传来街边的议论声!
“好……帅!比楮将军帅!”
“那将军会跟着谁!!”
“不管了,谁最帅我支持谁!”
方一:“……”
也许,他家主子的脸也是一大杀器!
……
青州。
江陵府。
入夜,府中寂静,书房里,傅子民诧异地望向姜薇,“明日就走?”
姜薇点头,“不能再拖了,若被晁灼察觉,青州会有麻烦。”
傅子民嗤地一笑,不以为然,“麻烦?青州可是他最大的后盾。”
姜薇笑笑,“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即便不会放弃青州,难道他还放弃不了你吗?说不定他正在琢磨如何革你的职呢。”
“这官大不了不做了。”傅子民气闷,姜薇心道多时不见,你还长脾气了!她不由出声安抚,“做比不做强,你放心,他动不了你。”
傅子民咕哝一声,“我确实不想做了。”
姜薇装作没听见,哎了一声,“这事还得和楚王夫妇说一声。”
“也是,得让他们准备准备,明日出发回雁鸣门。”傅子民道,话一落,见姜薇凝神不语,便又道:“不如我去说?”
“不了,还是我去吧。”姜薇起身,出了书房,朝楚王夫妇住的地方走去。
与此同时,楚王夫妇正在房间里低声交谈。
楚王今年五十出头,即便被晁留囚禁了一年多,还是白白胖胖的,倒是楚王妃消瘦不少,看着不是很精神。
楚王妃这是担心晁湛担心得了,她眼中含着泪儿,“也不知湛儿如何了?”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晁留那孙子傻得很,斗不过湛儿的。”楚王一见她哭,就十分心疼。
可惜,楚王妃感觉不到他这浓烈的爱意,“你怎么知道他傻?我看他怪聪明的。”
楚王:“他要是聪明,我们能被姜家人救出来?”
楚王妃低低的啜泣声一顿:“……”
也是哦!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姜薇的声音,“王爷王妃可在?”
屋里两人一听是姜薇,都有点慌张,楚王妃紧张地抹了抹双眼,楚王挺直了腰。
“进来吧。”夜色中,楚王的声音显得低沉又稳重。
随之,门吱地一声开了,露出了姜薇一张妖娆美艳的面容来,她缓步进来,面色淡然,朝着桌子边的两人点头。
楚王夫妇随之点头,紧接着默了默,楚王妃窥一眼楚王,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楚王心领神会,笑了笑,开口,声音淳厚,“今晚月色好,我出去溜溜,你们聊。”
姜薇侧身让道,楚王阔步出去了,随手替她们关了门。
楚王妃招呼姜薇落座,“姜将军坐吧。”语罢,伸手去倒茶,被坐下的姜薇阻拦,“谢谢王妃,我不渴。”
不管两人是何身份,有着多大的隔阂,楚王妃总归比她年长,算她的长辈,哪有长辈给小辈倒茶的理由?
楚王妃却不依,拨开姜薇的手指,缓缓倒了杯茶,递至她面前,“姜将军喝杯茶吧。”
她温柔的目光落在姜薇面容上,见她容色平静,目光如水,心底叹了口气,若非一年多前那些事,她不指定给自己端过多少茶了,毕竟那时都准备提亲了的……
姜薇察觉,侧目,瞧她目光中多有感概,顿时明了,伸手捉过茶杯,一饮而尽,“多谢王妃。”
楚王妃缓缓笑了,“端茶倒水不过小事,我们还未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姜薇微笑,“这杯茶就够了。”语罢,两人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姜薇又道:“对了,明日我们得出发去雁鸣门了。”
“湛儿在哪儿?”到底是经历过事的妇人,楚王妃一下子捉住了重点。
姜薇本就不打算隐瞒,这儿一听这话就坦然相告,“他听说我要成亲了,就带兵去了,说是准备抢亲。”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楚王妃眼神一凝,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他竟这么喜欢你?”
“是吗?”姜薇飞快地接了一句。楚王妃这才回神,察觉自己入了她的道,不怒反而笑道:“姜将军果然聪明。”
姜薇瞬间神采奕奕,眉眼张扬,“我这是实话实说。”
楚王妃嘴边笑意更浓,“你该晓得,即便我们都对曾经的事闭口不提,可不代表这些事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磨灭。”
“是啊。”
姜薇附和,月色入户,与烛光缠绵,她的神情似乎覆上了一层悲伤,可一瞬,姣姣月色替她拨去悲伤,换上了坚定。
“你们皇族会永远恨我,我亦会永远恨你们。”灭族之恨,永世难平。
“可,晁湛是不一样的。我不恨他。”
“他在我心中独一无二。这世间这么多人,我只想要他。”
她晓得的,杞柳就是晁湛。她第一次进杞府,睡了杞柳的床,无意看到了枕边的玉佩。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只是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想起来,那玉佩她以前见过的,它曾挂在楚王府世子的腰间。
………
雁鸣门。
晁湛与楮风已经打了两天,就在城中最高的城楼上。两人踩着飞檐,擎着长剑冲向对方。
城楼下几乎站满了百姓。他们张大嘴巴,看到城楼上两人又做出了一连串惊险又刺激的动作时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巨大的惊呼声一声连着一声,惊动了楼里的顾英与楚越。
其实,精兵们退下后,先是楚越和晁湛打。
没比之前,楚越觉着自己还挺厉害的,毕竟当初在京城军营,论剑术,他属第一。到了青州,依旧是第一。
可和晁湛一比,不过几招,他就败在了晁湛手里。楮风这才携剑上阵。
“希望大风能挺住。”见识了晁湛的强大剑术后,顾英双手合十祈祷道。
楚越在一旁默默地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顾英瞧见,安慰他,“没事,是晁湛太出人意料了,谁知道他剑术这么好。”
楚越受伤的心情好了点,点点头,算算时间,“估计陛下晚上就该到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该吃午饭了。
晁湛剑头碰到了楮风的脖子,楮风长剑迟了一瞬,方点到他胸口。
两人同时收手,飞身而下。
楮风闪身入了三楼。
晁湛进了二楼,一进楼,方一就道,“晁灼察觉了。”
“无碍,即便晁灼派人追,也追不上了。”晁湛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令方一心中的紧张消失了。
晁湛坐在桌前,饮了杯茶,眯眼小憩了会儿,回头与方一道:“去传话,说下午不比了,我就在此等她。”
方一去了,上了三楼,传了话。楮风面色不豫,顾英沉吟,“他这是知道了?”
楚越也不太高兴,明明这是他们才能知道的消息,何故晁湛也晓得了?他只觉心中有股闷气,“陛下的事,他凭什么摸得一清二楚?”语气中隐隐有股嫉妒。
楮风与顾英瞟了他一眼,也是十分不忿,顾英呵呵一笑,“凭将军喜欢他呗!”语罢,三人沉默。过了一会儿,齐齐捂住了脸,他们竟然都吃了陛下的醋!
……
到了晚上,凉风吹入城楼,顾英三人还在等姜薇。
楮风原本想让顾英回去休息,她不愿意,楮风无奈,只好将自己外衣剥下来给她披上。
“该回来了吧。”楚越凑到烛火旁。烛火映红了顾英的脸颊,他看着失了神。
“楮将军!”门外一道惊呼,楮风回头,蹙眉,“何事?”
“大将军回来了。”手下恭敬道。一瞬间,楚越回了神,坐着的顾英也跳了起来,两人随楮风出门。
出了城楼,恰好姜薇迎面而来。
三人欢喜,又瞥见身后的马车,顿时明白,这里面坐着的大概就是楚王夫妇了。
“你们都先回房。无须担心。”姜薇朝他们三人微微一笑,三人安下心来,听从姜薇的话,转身进了城楼。
这时,楚王夫妇才下马车,姜薇回头颔首,“王爷王妃随我来吧。”随后,领着楚王夫妇进了城楼。
二楼窗户,晁湛眯了眯眼,方一大喜,在他耳边道,“真是王爷王妃。”
晁湛虽不语,容色竟微微紧张起来,他命令方一,“去接他们。”方一得令,欢天喜地地去了。
姜薇领着楚王夫妇才踏上楼梯,方一就奔了过来,楚王夫妇瞥见,心道既然方一无事,那湛儿也应无事。两人齐齐安心。
姜薇见是楚王府的人,一时没说话。不过,接下来令姜薇诧异的是,楚王妃竟让方一领着她与楚王来到晁湛的房们前,并朝姜薇道:“有些话,你们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语罢,便扯着楚王进了隔壁房间。
姜薇站在门前,犹豫片刻,想好了措辞,这才推门而进。哪料,她刚一进门,房里烛火就灭了,一片黑暗中,她被一双长臂揽进了怀里。
“晁……湛?”她立即从嘴里喊出了男人的名字,男人伸腿关上房门,将她压在门板上,呼吸急促,“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姜薇一怔,在他温热的胸前摇了摇头,“我又不傻,那夜你并不想杀我。”
那夜,晁湛的匕首在袖子中露头时,她便看见了。
可她在赌。若晁湛真对自己无意,势必会要自己的命。
灭族之恨,搁在哪个男人身上都犹如背负着一座大山,重得喘不过气来,一有机会,便会血洗仇人。就如当年的她。
然而,晁湛没有。
对于姜薇这种经过战场杀戮的人来说,晁湛刺在她胸前的那一刀,不过是皮外伤,即便当时痛,不过几天也好了。
晁湛听罢她的话,眼底有光亮在闪烁,长臂禁锢着姜薇,那力道跟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似的。
“你,会伤心。”晁湛想必十分憎恶当时伤了姜薇的自己,声音嘶哑,哽咽声噎在喉咙眼里戳痛了姜薇的心。
姜薇抬头,月色落在地上,光晕散开,朦朦胧胧间,有泪滴在她脸颊上,她迎上去咬住了晁湛的唇,“不仅伤心,还怪你。”
哪个女人被自己心爱的男人刺一刀会不伤心?可伤心归伤心,她与晁湛之间本就隔着天大的难处,她情愿当这一刀不存在,也不愿两人之间再有隔阂。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时间去矫情。她若沉浸在晁湛这一刀的悲伤中,那她与晁湛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清楚地知道她要什么。她要晁湛。她对晁湛的情意浓烈似火。
心头狂热,她凶残地啃咬着晁湛的唇,直到闻见血腥味,她才停下来,黑亮的眸子带着令人不可拒绝的霸道。
“你只能是我的。”
晁湛深深凝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庄重又认真,“姜薇,我晁湛只喜欢你!”
“我嫉妒楮风,嫉妒他能和你天天在一起训练。我嫉妒军营中任何一个男人!”
“我为了见你,跑去军营,却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
“我想和你说话,非常想!”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我就拼命变得优秀,想让自己配得上你!”
“我想娶你,只娶你一个人,对你好。”
“我都准备向你提亲了,真的,爹娘答应我了。”
“你去打仗的时候,我天天都在想,想着你一回来,我就立马去你家提亲。你不喜欢我不要紧,我就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我甚至阴暗地想,你若不喜欢我,喜欢楮风,我就去宫中求赐婚,拆散你和楮风。”
“可是……”
可是啊,为何之后发生的事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抱着姜薇,声音里都是自责与懊恼,“那时我不该让你上战场,我该早早娶了你。”
“你娶我,我铁定很欢喜。”姜薇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引得晁湛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双眼,晁湛呢喃,“我现在说这些是不是迟了?”
姜薇握上他的手,心底乐得开出了一朵花儿,“不迟。你知道的,我这人不喜欢放弃。哪怕你对我不喜欢,我也会追求到底。喏,救你爹娘就是为了再追你,嘿嘿。”
她笑得有点无赖,听得晁湛也笑了,男人容色俊美,一笑更是清风霁月超然出尘,姜薇细细瞅了瞅,“我就喜欢你笑。多好看。”晁湛轻叹一声,拥她入怀,仰头时眉宇间都是庆幸,“我晁湛何德何能啊……”
这辈子,何德何能遇见你这样的女子?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灭族之事,更没有提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些事。
比如,姜薇登基那年,听长乐说他从别处听来的八卦,说姜家被下罪时,楚王府的世子为了给姜家求情,在奉天殿门口跪了很久。她当时一听十分心疼,更加忘不了这个男人了。
后来,杞柳进宫。隔着桃枝,她看了一眼杞柳,好似又见到了晁湛。她心心念着晁湛,自然对杞柳十分喜欢。因为玉佩得知杞柳可能是晁湛后,她欢喜得无以复加,只想和晁湛日夜厮守。
之后,楮风给王统领写了信,楮风在信上怀疑杞柳的身份,她看了,却装不知道,依旧日日喜欢杞柳。不拆穿,不过是想让晁湛继续呆在她身边。被刺那一夜,她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与晁湛相处,不过是舍不得两人最后相处的一点时间。
再比如,晁湛刺杀姜薇,是被迫无奈。
姜薇攻进京城后,楚王夫妇失踪,晁湛联系不上,只好留在京城,借用杞柳的身份。进了宫,又遇着了姜薇,他自然高兴。可是,他也恼怒,姜薇竟然喜欢上了别的男人,还对他这么好!于是,他就一边顶着杞柳的脸享受着姜薇的喜欢,一边又气姜薇这么轻浮,动不动就亲其他男人!
而且,姜薇逼婚杞柳时,他简直要气炸了!故而,面对姜薇,他通常变现得都不太高兴。然而,无法否认,每到黑夜来临,他只要一想,他日日能见到姜薇,他又感觉异常欢喜与满足。
而在这个期间,他也没放弃寻找楚王夫妇,并且成功寻到了。原来楚王夫妇被青州的永安王晁留掳走了。晁留趁京城大乱,劫持了楚王夫妇,为的就是利用晁湛,让晁湛助自己登基为皇。
父母被挟,晁湛自然恼怒,面上答应了晁留,然后暗暗搜索晁留的罪证。与此同时,青州官员的贪污引起了朝堂的注意,姜薇派傅子民去暗查,他便借机将罪证慢慢透漏给了傅子民。
等到姜薇带他去青州,进了刺史府,他识出李灵是晁留安插在刺史府的眼线,便让李灵去打探楚王夫妇被晁留囚禁在了哪儿。李灵为了保全李犀同意了。
随后,他亲自去见了晁留。晁留企图借机杀死姜薇,晁湛不同意,诓他说,“不止楮风来了,姜薇也从京城带来大批的军队,都埋伏在四周,若真动用全部力量,怕是两败俱伤。”
晁留果然犹豫,他自然舍不得这一生辛辛苦苦积攒的力量一夜就没了。晁湛见状,看了一眼晁灼。晁留注意到,猛地去看晁灼,顿时明白了晁湛的意思。晁湛是让他牺牲自己为晁灼铺路。
晁留迟疑,恐晁湛坑他,晁湛却用楚王夫妇保证。晁留子嗣稀薄,儿子三十多岁就因病死了,身边就只有晁灼这个孙子,自然疼得很。一听晁湛的保证,一狠心,答应了。
于是,晁留死在了两军交战中。之后,晁灼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更为了自己能当上皇帝,他用楚王夫妇逼晁湛杀了姜薇,复兴大燕。当时,李灵还未寻到楚王夫妇下落,晁湛不得已刺杀姜薇,自己称帝。
事后,晁灼十分恼怒。晁湛却老神在在说,“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你,我只好自己登基了。”但至少大燕复兴了,晁灼虽气,却更激动,一直幻想着自己称帝后的情景。
但是,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姜薇再次攻过来的事实让晁灼焦头烂额。晁灼并不是十分聪明,不然也不会一直被晁湛耍。他自己想出了一个法子,先传播晁湛立后的消息,利用姜薇对晁湛的喜欢,将晁湛引出皇宫,然后霸占皇宫,顺利登基。
可惜,晁湛看出了他的小把戏,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出京。而就在这前一天,李灵已经寻到楚王夫妇的消息,告知了晁湛。晁湛先派楚王府的铁骑去青州救楚王夫妇,后领着晁灼他的一支军队奔去雁鸣门。
只是,才走了一天的路,有消息传来,告知他姜薇竟离开了雁鸣门去青州了。晁湛不知她去做什么,一瞬间想立马随着她奔去青州,可紧接着李灵又传来消息,说囚禁楚王夫妇地方又埋伏了一支青州军。
青州军?那可是青州刺史才能调动的。晁湛又联想到姜薇,犹豫了一会儿,果断召回了去青州的那支铁骑,和他一起去了雁鸣门。直到今日,他才得到结果,他果然赌对了,姜薇去青州是为了救他父母!
……
春夜,凉意侵入心头,轻风拂来,姜薇埋首在晁湛胸前,享受着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姜薇只字未提与楚王妃的交锋,晁湛亦是一句未问,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姜薇的额头,“你若还想要这国家,我虽不能帮你,但亦不会插手。”
姜薇若再攻城,势必成功。这也就是说,他为了姜薇选择背弃晁湛这个名字,背弃大燕皇室,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皇族征服的国家改朝换代。
“那做了皇帝,你要如何?”姜薇抬起头,面上笑意浓郁,晁湛故作思索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如我变回杞柳,你再选回男宠?”
姜薇闻此哈哈大笑,抿抿唇,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不了,我可不愿再当皇帝。国家可以给他们,但你给我。”她眨眨眼,“可行?”
晁湛低眼,俯身过去,四唇相接,辗转研磨,情意绵绵。如此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从唇畔中溢出,包裹着浓浓的爱意,“可以。从此,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丢掉这大燕皇室的身份,丢掉晁湛这个名字,丢掉身上背负的责任与重担,违背父母之命,逆宗亲之意愿,从此,我晁湛,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只属于你。
“好。”
两人相拥着跌落在床上。
终于得尝所愿,姜薇心底发酸,到底控制不住,沙哑着喊了一声,“晁湛。”
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话来。
晁湛伏在她身上,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掌心顿时湿润起来。
“别哭。”
他凑过去,亲吻她的耳朵,温言低语。
“阿薇,我会喜欢你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
五日后。
京城。
晁湛让位给晁灼,在新帝登基那日,辞别了楚王夫妇,离开了皇宫。
同一天,姜薇所率领的大军从雁鸣门撤退,回到了津门。
入夜,一头骏马从津门狂奔而出。
皎皎月色听闻动静,撕开了黑夜的一角,照亮了前方的路。
马背上的女子容颜妖娆,青丝飞舞。
不过须臾,随着骏马的一声嘶鸣,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城门前重新归于平静。
月色最怕落寞,悄悄躲在了厚厚的云朵后面。
黑夜又掩盖了一切。
---题外话---正文完结了,谢谢亲们的订阅O(∩_∩)O~会有番外,在周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