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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日,宣府镇城。
巡抚衙门内,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赫然端坐在列。
又有宣府镇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延庆州知州吴植等人,诸公济济一堂。为首者,当然就是安北都护府副都护、儒学学院教授、环保局局长、仍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
三月初一日,流贼倾巢北上,号称百万直逼京师,而朝中诸公仍然淡然,李邦华与朱之冯****在镇城翘首以待,就是不见传给永宁侯的勤王圣旨,兵部行文。所以他们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商请卫景瑗、蔡懋德过来商议大事。
他们还邀请了宣大总督纪世维,不过被他以军务繁忙谢绝了,但也没有阻拦他们议事。
堂内气氛沉闷,猛然一声巨响,茶盏跳动,叮铃当啷作响,却是朱之冯一掌拍在身旁案桌上,怒而起身。
这个穿着锦鸡补子官袍的倔强老头咆哮道:“诸公是怎么想的,老夫上了多少奏疏,皆如石沉大海……百万流贼他们难道看不到?还是他们有信心一直将流贼挡在城下?”
“我大明的生死存亡他们果然不在乎吗?”
他大声怒吼,声音惨烈,愤懑之气盈于外表,话语中更满是愤懑、沮丧、无奈等种种情绪。他吼叫着,一张脸因为愤怒与焦躁变得通红,单薄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随着说话声音还不断颤抖。
山西巡抚蔡懋德是个谦谦君子,此时他也叹息说话,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愤怒:“下官曾在锦州与永宁侯并肩杀过敌,知道靖边军之强。此时正是良机,流贼北上而来,正好在京师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解决我大明心腹之患……如此良机,诸公眼睛都瞎了吗?”
宣府镇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呵呵笑道:“诸公怕是别有心思吧,所以对永宁侯唯恐避之不及。”
他脸上虽带着笑,他语中满是森冷的寒意,马国玺在宣府镇日久,当然知道王斗在做什么,也知道京师各人在害怕什么。
大同巡抚卫景瑗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眉深思。
一直坐着喝茶的李邦华长叹一声,他放下茶盏,对下方的延庆州知州吴植道:“吴刺史,联络上书之事如何了?”
吴植叹息道:“士绅并不踊跃,皆环视观望,下官也是无能为力。”
他神情憔悴,语气中更充满悲愤与无奈。
李邦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长吟道:“诽誉交争,则人主惑矣。下官久在宣府,便知永宁侯没有错,然朝中诸公可知,又或是故意不知?”
他叹道:“国朝优待官绅太过,永宁侯不过稍稍纠正之,诸公何必忧惧若此?还是他们以为,流贼会比永宁侯更好?”
其实他知道朝中诸公在想什么,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王斗事实上在宣府镇与都护府实行官商一体纳粮,虽然他手段比较隐晦,不象孙传庭那样出格明显,更不象流贼那样**裸掠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手法。
除了他治下军户,王斗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然不纳粮交税,就会********,不能进入权力核心不说,连各赚钱的产业都跟他们无缘。各地狡兔三窟者虽大量派遣家人亲属进入宣府,进入安北都护府,为了得到汉籍与各类称号,大笔大笔的捐钱。
很多人获得了“善人”等称号,获准了进入各行业门槛,但其实心下还是不满的,因为在大明各处,他们根本不需要付这笔钱。
这是一点,种种的优待特权没了,便是朝中大臣的家属也一样,王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面子,令各人恼羞成怒。
还有,朝中外面很多人认为王斗其实很“阴险”,比如李邦华,朱之冯等人,他们是何等品誉高洁之人士,然被王斗安排去环保局工作,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们现在更由士林清流的形象,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小人,已经快被宣府镇,都护府,山西各处的士绅商人骂出翔了。
还有杜勋,他可是太监,皇室家奴,也被王斗安排去做城管局的局长,尽干些爪牙夜壶的角色。
结果呢,恶名他们担,美名王斗得。
谈到宣府镇,都护府各处的山清水秀,众百姓皆赞永宁侯之功。
谈到宣府镇,都护府各处的整洁,各城各堡之洁净优美,众百姓皆赞永宁侯之功。
脏活累活李邦华等人干,美名清名王斗等人得,如此“阴险”之辈,他若进了京……
反观流贼,他们虽然恶,但恶得堂堂正正,恶得光明正大,恶得不遮遮掩掩,不象王斗那样虚伪。
宁要真小人,不要伪君子。
况且流贼若真得了天下,自会有所改变,新朝新气象嘛,真要治国,还能离得了他们这些官员士绅?
所以朝中诸公,京中官员怎么想,就昭然若知了。
最后一点,王斗的势力军力,让很多明眼人不寒而栗,特别引起朝中旧臣的忧心。
李邦华以前也说过:“不在其心,而在其力。”
现在他认为自己多有误言,永宁侯有力量是不错,然有力量不是他的过错。虽然主弱臣强,总会让人疑惧,然这些事可以慢慢处理,当务之急,是对付流贼,国事为重。
怎么诸公就不明白?
又或许他们就是太明白了,明白大明积重难返,灭亡可期,所以个个想逢迎新主,将永宁侯视为比流贼更大的障碍。
他叹道:“诸公如此,岂不让人心寒?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辈身为大明臣子,总需做些什么,方不负此皇恩浩荡。”
“有一种方法。”
大同巡抚卫景瑗这时说话,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其实永宁侯身为征虏大将军,事态紧急之时,可不经皇上与兵部同意便可出兵,并征调天下兵马,权重杀三品命官,内阁诸公见了皆跪!”
他看着堂中各人,沉声说道:“下官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这唯一一种法子了。”
堂中安静一片,各人都在寻思这内中利弊。
其实征虏大将军确实是有这个权力,但就若后世的核力量,等闲不可轻用,否则会使君臣之间猜忌更重。最好还是皇帝下旨,兵部行文,这样就皆大欢喜。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永宁侯到时愿不愿意做也是一个问题。他若名誉过重,或有异心,大可坐视流贼陷京,别人还找不到他的污点,毕竟皇帝没有下旨,兵部没有行文。
李邦华断然道:“天下事有可权者,大明江山社稷为重!京师虽固,不外坚守三到五月。事情若急,老夫便跪死在堂前,也会哀求永宁侯出兵!”
朱之冯猛的站起来:“算下官一个。”
卫景瑗微笑站起来。
蔡懋德也没有犹豫。
马国玺也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坚定,虽与堂中各人派别不同,但一颗忠义之心却是不变。
吴植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他与王斗矛盾重重,但此时不是讲究个人恩怨的时候。
他们神情坚定,相互而视,泪水都涌出了眼眶。
……
三月初七日,大都护府衙门。
将星璀璨,满座文武肃然而坐。
韩朝朗朗的说话声音在堂中回荡。
“……自生火铳去年就已换装完毕,就算各堡预备屯丁,也都发下火石铳,密集操练。……军中已有大小红夷炮四百三十门,重型臼炮一百五十门。大小佛郎机不变,仍为大将军佛郎机炮一百门,中小佛郎机炮五百门。”
“到本月初为止,火箭库存中,轻型火箭已达一万一千枚,重型火箭达一千二百枚。此为库存,不含火箭手每天消耗训练……”
“将士们苦练骑术,羽骑兵战术,颇有成效……”
听着韩朝的汇报,堂中各人都露出笑容,高史银的呼吸甚至越来越粗重。
王斗端坐位上,神情满意,现都护府军工厂的生产能力惊人,月生产火铳已经达到八千杆,后勤库存火铳也达到二十万杆,内中大部分还是燧发枪。
而他治下每屯堡成丁皆是预备役,他们的武器使用,一半人使用鸟铳,余下一半人使用刀盾与长矛。
王斗决定动员屯军十五万人,他们中的火器数量是七万五千杆,现在条件到了,全部由火绳枪换成燧发枪,而且全部配上刺刀,这战斗力更是大大提升。
在王斗决定中,这十五万屯军还将成为脱产军队,日后与正兵一起,追剿残寇,讨伐不臣,南征北战。
韩朝退后,温达兴汇报情报部最新得到消息,流贼在山东建国后,于本月初一日倾巢北上,他们分三路进攻,左中右。左翼,由刘芳亮主导,主要攻打真定府,保定府各处。
右翼,由刘希尧主导,主要攻打沧州,静海,天津,通州等处。
中路与前锋,便是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等人,主要攻打河间府,霸州,固安等处。
他们进展方面,可用势如破竹来形容,估计二十日前,就可以打到京师脚下。
情报部还得到消息,京师的百姓,竟非常渴望流贼到来,他们纷纷在坊间言说,若流贼到就开门。他拿出一张纸条念道:“坊间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势矣。”
温达兴念完,叹了一声:“怕京师最终防务堪忧。”
堂内沉默一片,各官将脸上都现出悲凉的神情,高史银猛然重重一拍案桌:“竟向流贼,此辈真的值得出兵解救吗?”
他更站起来咆哮:“还以为流贼是救民于倒悬,可以簟食壶浆,焚香夹道的王者之师?……就不该救他们,就让他们落在流贼手上,让他们尝尝什么味道。”
赞画秦轶叹道:“贼假张杀戮之禁,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不****,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富家银钱,分赈穷民。无知乡民皆望得钱,拖欠钱粮者,皆望蠲免。”
他说道:“特别各处传唱民谣,‘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愚夫愚妇无知,受此蛊惑也正常。”
王斗不动声色道:“温部长,你继续说下去。”
高史银连忙坐下,不过强壮的脸上仍满是郁闷。
温达兴道:“是。”
他继续汇报,不过说的却是另一份情报:“情报部已得到确切消息,果然不出骠骑将军预判,奴贼趁火打劫,于上月二十日出兵。他们倾国而出,满、蒙、汉、朝、日四十旗兵力,又有外藩蒙古各鞑子,估计战兵旗丁约十八万人。又有数万包衣奴才,总人数约在二十五万。他们分为两路,一路奴酋多尔衮亲领,约十五万人,直逼宁远、山海关。一路阿巴泰、济尔哈朗主领,约十万人,直逼蓟镇。”
他说道:“情报部有消息,阿巴泰这路虽直逼蓟镇,但他们在红崖子山、以逊河边上都遍布哨骑。显然上次的锦州之战,我军从塞外而攻让他们心有余悸。这次他们小心了,特别盯着我们的动静,防止我师又从侧翼给他们一下。”
他说道:“情报部消息,蓟镇总兵、蓟北侯杨国柱已亲率大军前往边墙……”
他神情有些复杂,大明最后一只可用强军又被拖住了。
他最后道:“还有情报,奴贼大贝勒代善守留国中。”
他说完堂中又是沉默,这消息又是一大震撼,让堂内各人沉思回味。
高史银开口说话,他又恨恨道:“啧啧……流贼北上,鞑子南下,一南一北,他们配合还真是默契!”
温方亮笑道:“不正好?正好将鞑子流贼一网全歼。”
他站起来禀报:“参谋部已拟定详尽的作战细则,如情报部的估计,流贼果然北上。又如骠骑将军的预判,胡虏果然出兵,所以我靖边军介时出兵,便是二十万人的规模!”
他说道:“当然,介时都护府肯定檄传山西,陕西,宁夏,甘肃,还有亲附的蒙古各部,让他们也出兵,不过主力还是我靖边军。”
他来到沙盘前面,王斗起身,众人一起随之。
指着京城的位置,温方亮说道:“流贼自山东北上,号一百万众,依情报部的判断是五十万人。他们兵马虽众,核心就是六万老营,余者皆是乌合之众。以我兵之强,流寇可一战而除!”
他说道:“然贼骡马众多,特别是老营,人人有马,有人更有二三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只恐他们败后遁行,千里窜逃。所以不能给予他们喘息之机,应即行精骑追剿!”
他说道:“为彻底消灭流贼,不让他们跑了一个,需要截断流贼后路,参谋部的方案是设一军在这里拦截。”
他的手指狠狠指在沙盘一处,众人看去,却是在真定府。
温方亮说道:“如此,就算流贼有所残余,定然所剩不多,随后我师紧追进入山东,又南下河南,湖广等处,将流贼杀个干干净净。各种民政一样跟进,不让流贼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同时传檄天下,号群起共讨之!”
王斗点头,这个方案没有问题。
他身旁各将也是交头接耳,都觉得参谋部的方略考虑到方方面面,是个稳妥之案。
“兵力方面,真定府需留正兵七千到一万,余下兵力,却有两个方案。”
温方亮道:“最优的情况,是五万正兵一齐对付流贼,然后消灭流贼之后,再集中兵力对付鞑虏。然这只是最优的情况,还要考虑到奴贼进关的可能。”
韩朝有些迟疑道:“温兄弟是说蓟北侯还是平西伯,又或是东平伯?”
温方亮从容不迫的道:“末将从不怀疑杨老将军的忠义报国之心,然他兵马太少,余者蓟镇兵也不堪用。奴贼若真愿意付出代价,还是可以打进关内的。特别他们炮灰多,有的是可用兵马。”
“东平伯刘肇基老将军也是如此,至于说平西伯吴三桂他们……”
温方亮淡淡道:“作为参谋部长,末将必须将一切可能考虑在内。”
众人点头,这也是正理,参谋部拟定作战方略,一旦有误,后果不堪设想,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失与忽略在内。特别不能感情用事,所谓慈不掌兵。
温方亮说道:“所以最坏的可能,我靖边军同时对付流贼鞑子,以一打二。如此,就要分出兵马了,末将的方略,两万正兵,对付流贼。三万正兵,对付鞑虏!”
“而在器械分配方面,多以火箭对付鞑虏,多以火炮对付流贼!比例三七开。”
众人沉思一片,温方亮说的这个可能……
随后各人脸上涌起自信,流贼的核心是六万老营,八旗的核心是六万满兵,靖边军的主力也是五六万。
然自己一个精锐可以打他们五个十个精锐,更别说自己还有大规模杀伤武器!一打二又如何?敢来到靖边军面前,就将他们统统消灭!直到灭亡其国!
温方亮最后道:“根据情报部的机密情报,他们的最终判断,京师约只可坚守两个月,而不是外界言说那样乐观。所以参谋部拟定细则种种,在四月十三日一切准备就绪。那时随时可以起兵,便是全军全民动员,数日便可!”
温达兴垂了下眼皮,仍还是静静站着。
高史银嘀咕道:“情报部是不是太悲观了,不说一年半年,京师至少可以坚守三个月吧,我们是不是再准备一下?”
此次靖边军出兵浩大,不只是简单的击败流贼鞑虏,还有一系列的军务整顿,民政赈济等等,后续繁杂,多准备总是不错。
堂内各人也是交头接耳,认为参谋部的计划是不是急迫了一些?
就算流贼十七到二十日这几天到达京师,然到四月十三日最多个把月,便依情报部的判断出兵,也不用这么急吧?
钟素素听着各人议论,她沉思着,心中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奇怪,云萝妹妹已经有了,我怎么还没有动静,这次数也不少了。”
温方亮微笑站着,作为参谋部长,他自有自己的从容坚持。
他只对王斗低头行礼道:“大将军。”
双手将自己的战略文件交了过去。
王斗接了过来,他沉默一会,回到自己位上。
他翻看良久,最后当场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大印。
他说道:“就这样,四月十三日出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