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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溪随着柳沈氏进了后院,月朗则自告奋勇地牵了一诺走在前头。
柳沈氏早已闷了一肚子话,她摒退左右,试探道:“诚王殿下,他,约莫是想重修旧好?”
这事,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柳明溪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她微微颔首,答了声“嗯。”
柳沈氏的目光微微闪烁,她斟酌道:“明溪作何打算?”
柳明溪的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
坦白说,她作何打算都没有用,反正赵政霖不可能放她嫁别人,而且就算赵政霖肯放,她也没有合适的对象,至于和赵政霖重修旧好,那根本不是她能打算的事。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尚未作打算,诚王殿下可是有正妃的,而我不想为妾,他也知晓我的心意。”也就是说,最好别对他抱有太多的期望。
柳沈氏闻言,赞同道:“那是自然,若是为妾,一诺便成了诚王府庶子,还不如留在柳府,让你爹爹好生管教。他如今也只是在兵部挂了个闲职,有的是时间。”
她没说出口的是,彼时柳明溪年纪尚小,又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当初她进诚王府时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官府婚书,说好听点是为妃,若是说难听点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这倒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他那明媒正娶的诚王妃根本就不是个能容人的主母,她颇有些手段,根本不是从未见识过后宅阴私的柳明溪所能应付得来的。
就算诚王殿下有心护着他们母子都未必安全,何况心怀宏图大业的男人哪顾得上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怕只怕他们母子一入诚王府便会性命堪忧。
倘若真有什么事,诚王妃不仅有着高贵的出身,还有安太后作靠山,柳府能奈她何?说到出身,柳沈氏倒是记起来,柳明溪刚从西域回京,想来她已知悉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现如今那边对她是何态度,她作何打算,诚王殿下又作何打算……
柳沈氏心中藏着无数问题,偏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柳明溪心下明了,显然她所知道的事,柳沈氏也都知情,不过眼下还不是讨论那些的时候。她诧异道:“爹爹已年近六旬,如何又回到兵部了?”
“那是诚王殿下的安排,我们既受他的庇护,替他占个位置也是应当的。”柳沈氏觑了眼柳明溪的脸色,解释道:“咳,你也知道你爹爹,他的资历自然是够了,但他这把年纪,也只能替人家占个位置而已,等到有新的人选,你爹爹就该退了。”
这个说法乍听似乎有些道理,细细琢磨又觉得没什么道理,赵政霖手底下怎会没有合适的人选?
柳明溪面上却不显,她轻轻拍了拍柳沈氏消瘦的肩头,笑吟吟安抚道:“娘,你放心,看在一诺的份上,他总不会太为难我们。”
“那倒也是。”柳沈氏口上虽赞同,却依旧心事重重道:“诚王妃和诚王世子,如今可是宫里头,太后面前的红人,你和一诺还是少露面为妙,最好,不要露面。”
柳明溪一惊,她明明记得,赵政霖说过,京城这边的事,他已经快料理妥当,年后就要迎娶她过门……
原来京城仍是这般光景,这和几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呵,她果然又上了赵政霖的当。
反正,她不想回诚王府,也不想当他的诚王妃,往后各过各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在宫里,你在柳府,你爹爹在朝为官,想来也为难不到你头上。”柳沈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忽然顿住脚步,问道:“明溪,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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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本就不大,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柳明溪便回到了清溪苑,也就是她出嫁前所住的院落。
屋里的家具是整套花梨木的,美人榻摆在窗下,屋子中间是圆桌和椅子,靠墙放着衣柜,一道天青色素纱面绘翠柳桃花的大屏风后面,是张挂着轻柔的粉色幔帐的罗床,床檐上别出心裁地雕了花鸟虫鱼等吉祥瑞物,十分的精致华美。
屋内一切如故,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从不曾离开。
她,终于回家了。
柳沈氏似乎已打开了心结,她不再忐忑,而是一脸殷切地问道:“明溪,饭菜都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也已备好,你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或是先歇上片刻再说?”
“先沐浴。”柳明溪朝她嫣然一笑,“等会儿我要娘亲陪我用膳。”
看到她这副久违的小女儿作派,柳沈氏不禁莞尔,含笑答了声“好。”
柳明溪遂进了耳房沐浴,柳沈氏估计着她快要出来了,就吩咐人把饭菜都摆上。
一切准备妥当,祖孙三人围坐一起,刚要用晚膳,外边竟下起了雨来,且这场雨来得极猛,雨点子粗暴地砸在屋檐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柳明溪想到还在前院与柳江龙享用接风宴的赵政霖,他大抵会顺理成章地留在柳府,前院。
他已经属于外男了,自然不可能到后院。
说起来,赵政霖还从未到过柳府后院,不,他到柳府都属于头一回,算得上稀客。
柳明溪不动声色地为一诺剔了块鱼肉,放到他的碗里,笑道:“一诺,若是我们常住这里,你意下如何?”
一诺虽还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他只略一思忖,便答道:“我随娘亲一起住就好,在哪里都可以。”
“嗯。”柳明溪会心一笑,“我们再也不分开!”
柳府灯火通明,身在前院的赵政霖也同样感到好笑,在他休妻四年后,竟生平第一次来到柳府。
前院膳厅早已摆上接风宴,赵政霖落座后很快发现有些不对,柳明溪借故带着一诺径直去了后院,再也没有出来,这所谓的接风宴居然只有他和柳江龙两人!
想到现如今他与柳明溪的尴尬关系,赵政霖也颇觉无奈。
柳家这几人,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他们谁都不可能不介意他当年休妻一事。
这一夜,作为曾经的翁婿,现如今的上下属,柳江龙和赵政霖难得坐在一起,他们各怀心事,杯来盏往,这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柳府后院倒是难得的和乐融融,用罢晚膳,月晴月朗带着一诺去厢房安置,柳明溪母女俩便回到了主屋说了一会儿话。
“真的吗?”柳明溪愕然,“我是说月晴不是被诚王府发卖,月朗不是被刺客所伤,还中了箭,她们怎么会是被赵政霖所救?”
柳沈氏解释道:“我和你爹原本是准备回闵州,谁知道早有人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途中屡屡遇险,你爹虽说身手不错,但他毕竟上了年纪,是诚王殿下让人救我们回京城的。月晴先我们一步被送到了那处庄子上,月朗当时受了重伤,幸好救治及时,挽回了性命。”
柳明溪听得目瞪口呆,难不成赵政霖其实是她家的恩人?
“我与你爹怕给诚王殿下惹麻烦,就一直住在那处京郊的庄子上,月晴和月朗也在那里。”柳沈氏继续说道:“对了,她们都已成家。月晴三年前嫁了庄子上的管事,生了对龙凤胎,月朗去年也嫁了庄子上的教头,如今别人见了她们也要称一声夫人。”
柳明溪声若蚊蝇,呐呐道:“原来,原来大家都好好的,那我还……”那她这些年岂不是一直在对某人恩将仇报?这话她没好意思说。
“诚王殿下对我们有恩,不过,你也不要想着以身相许什么的,毕竟,咳……”柳沈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开解她,还是打击她。“咳,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然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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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仿佛永无休止,似要冲涤这人世间的丑陋污秽。
夜幕下的皇宫禁苑,就像黑暗无底的深渊,正张着狰狞大口,企图吞噬一切光线。
黝黑的宫道上,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厮杀早已开始,两拨虎视眈眈的人马在彼此试探之后,似乎都已耐心耗尽,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凑巧的,都选在了同一天动手。
挡我者,死!
这种时候还在外面游荡的无外乎一种人:敌人。
即便偶有误伤,谁又会在乎呢?
整个皇宫禁苑,惟有紫极殿还亮着灯,在这深夜里,仿若遗世独立的世外之人。
紫极殿外,“噔噔噔”的脚步声如雨声一般密集。
宫人或侍卫打扮的几方人马来来回回不停地跑动着,间或传来厮杀声与惨叫声。
各宫各殿的太监宫女们也知道这分明是出了大事,机敏地搬了家具抵住房门,剩下的也只能是瑟缩在屋子里,胆小的甚至已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紫极殿内,明黄色的帘幔低垂,淡淡的龙涎香充斥着整个空间,让这里显得安宁而祥和。
龙榻前的地面上躺了个死人,若是有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先帝的庶长子,忠王,他虽死犹大睁着的眼睛里仿若带着许许多多的不解。
譬如说,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明明已让人在紫极殿的香炉里放了迷香,结果没迷倒这宫里头碍事的人,反倒把自己送进了阎罗殿。
又譬如说,他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每个环节都精心谋算,为何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怎么知道在他只是想让有些人不碍事的时候,有的人早已谋上了他的性命。
在争权夺利这种事上,并不存在所谓的运气好坏,无外乎手段高低,所以,即便死了也怨不得他人。
瑾王,赵政钰神情阴翳,他不疾不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不小心溅到手上的血渍。刺入忠王胸口的那柄玄铁匕首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却没有拔出来。
人刚死,一旦拔出匕首就会涌出大量血液,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怕血,不过是觉得等下不太方便收拾罢了,所以,还是等他死透了再说吧。
赵政钰望了眼空无一人的龙榻,面上不无嘲讽之意。
果不其然,传说中在紫极殿里养病实则早该毒发身亡那人并不在这里,不过,他知道这紫极殿底下可是有地下宫殿的。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只要能进了这地下宫殿,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只要能确认赵政淳已身死,那么不论“真相”是太子轼父还是皇后轼夫,对他而言,结果并不会有不同。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借机将太子拉下宝座,到那时,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赵政钰面上闪过一丝狂热,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龙袍加身,在万千名众的欢呼声中坐上龙椅,接受文武百官、勋贵皇亲们拜贺的宏伟场面。
紫极殿内极静,原本静静站在角落里,不似活人的太监,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紫极殿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同样静得让人心发慌,依稀有什么声音从外头传来,并不明显。
来了!
赵政钰微微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