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回、月照黄昏青莲,风扶人间树梢头
青帝于封天台上断缘自斩,天条得立;应愿正一山招集世间修行各派断缘了结,两昆仑安定。缘法本身不可断,此断非彼断,断缘也是了缘。听闻法舟菩萨斩历世化身下界见证一世修行,梅振衣也下界一观究竟,却遇见了风君,心有所感却不可言述。
了解梅振衣的莫过于知焰,闻言立即问道:“一缘已起,你欲斩金仙化身吗?”仙家妙语声闻别有含义——
发愿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修为到此境界,上师已无法诀可直接传授,一切都要靠自己的见证与感悟。斩历世修行化身之道,说起来简单,其实深奥玄妙,并不是通常理解的变换一个分身行走人间而已。
它有各种各样的缘法,与金仙菩萨动念发愿有关,到了这种修为心境还会动念发愿,当然不是开玩笑的,也不能随随便便。
梅振衣虽已成就金仙千余年,但他的修行历程中,却缺乏这一方面的见证。对他修行影响大的几个人,传法上师钟离权从未斩化身入世,大天尊下界为随先生却无分别,而清风仙童特殊,他几乎就是一位世仙家,本尊行走人世间少到仙界。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却有一人指点我良多,就是斗战胜尊者。”
知焰反问道:“你欲斩心猿,还是欲斩化身?”
这世上除了心猿悟空之外,如果还有人对斩心猿之法领悟多,那就是梅振衣了。但斩心猿之法并非金仙斩化身之术,斗战胜尊者不是无量光,后来的韦昙也不是韦驮天菩萨,这完全是两个人,是本尊法身应舍弃的外躁动心念所化。
梅振衣却无心猿之缘法可斩,幼年时的那一场大梦本就与他的灵台见知一体,不是应舍弃的外躁动心念,斩也斩不掉。
梅振衣答道:“所以我思悟‘断缘’二字,欲有所求证。”
知焰想了想,微皱眉头缓缓开口道:“我无金仙成就,只测言,你欲斩心猿化身吗?”
清风仙童当年落欢桥头,曾向少年梅振衣讲解金仙、菩萨的历世修行化身。这种化身并不相当于另一个自己,而是一个**的人。本尊法身与这个化身五官八触一体,化身所见所闻,本尊法身都能见能闻。但本尊所见所闻所感,这个人间化身是不知道的。
人间化身玄妙,有很多种,甚至你能想到有多少种,就有多少种。看上去可能类似,但都有各自的独特玄机。化身若有法力修为,要么是从本尊法身中化出来的,要么他自身修炼所得。假如人间化身被灭,也等于自损修行或这化身下界这一世见证的修行白费。
化身不是变换分身,由于本尊法身与人间化身五官八触一体,相当于金仙或菩萨本人人间行事。若发愿斩化身下界尚未功德圆满,没有被斩灭也没有斩收回,那么本尊欲下界行事只能与化身一体。
到了这个时候,化身与本尊无差别了,本尊再下界也只能与化身合一。比如说梅振衣若斩化身下界修行见证,未收回之前,人间却出现了搞不定的事情,必须本尊法身去办,那么就只能以此化身出现,人间就是此化身。
一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依缘法斩出的化身,不论成与不成,一世修行要么斩要么斩灭了。
但也有例外,比如落欢桥头的那位关小妹,功德未圆满被困人间一千多年,观自菩萨却要下界行事,那就只能以关小妹的身份,于是观自到人间就是关小妹,这一切都是拜吕祖所赐。到了二十一世纪,人间还有一位卖水果的关小妹,落欢桥头泼水之果。
修行从来不简单,境界越高越不容易,就算金仙或菩萨本人,也不能完全预期人间化身会惹上什么样的意外因果,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梅振衣边想边答:“非心猿化身,而是断缘化身,此乃我所证悟,此化身名叫梅溪。”
知焰笑了:“如此,倒是梅真人独创之金仙化身。”
梅振衣:“所谓金仙化身,皆为独创。”
知焰打趣道:“名为断缘化身,莫不如称续缘化身或了缘化身。”
梅振衣:“佛说断缘者,即非断缘,是名断缘。佛说梅溪者,即非梅溪,是名梅溪。”
知焰愣了愣:“过去心不可得,现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是解说这偈语吗?”
梅振衣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既不可得,是非常道,无所谓解说。”
知焰见他站了起来,点头道:“一念化身斩成,祝你修证圆满,祝他世间平安。”
……
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北京中医『药』大西门外,靠近集贸市场的一条街边。风公伸手去拉关小妹,笑着说道:“走走走,先去**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说着话拣起了落地上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去。
“这位大姐,你的水果不卖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伙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只见梅溪仍站原处,就似什么都没发生。看见他,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古怪,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市『政府』门前『裸』奔跳舞,而执勤的民警却视而不见,过的旁观者大概就是这种神情吧。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梅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
风公突然呵呵笑出了声,推了关小妹一把道:“生意上门了,继续卖你的水果吧。……咦,你的水果摊呢?”
“刚才有综合执法车过,我把小车藏街角了,这位同,别着急,这就推出来,你要买些什么水果?”关小妹古怪的神『色』一闪而没,旋即恢复了正常,从街道转弯处变戏法似的推出一辆小车。
车斗上面垫着木板,木板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毫无瑕疵,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鲜的『露』珠。
“若是登门结缘,送秋梨不合适吧?关小妹,你就没什么鲜货『色』吗?”风公一直笑,还不忘多嘴。
关小妹不答话,低头从车斗里拿出两个小箱,对着梅溪打开道:“这是橙与莲。”
“哇,这个季节,也能见到鲜的莲?别说秋天,就连夏天也很少市场上卖。”梅溪很惊讶,只见一个箱里放的是金灿灿、圆满满的鲜橙,另一个箱放的却是未剥的莲,带着莲蓬与长长的绿茎,就似刚刚从盛夏的荷塘中采摘。
“北京当然见不到了,这个季节没有,但各方世界气候不同,这些绝对是空运进口的,鲜的很!……同,你真有眼光,附近这么多卖水果的你不找,偏偏一眼挑中了这里,就多买点吧。”风公抱着胳膊一旁充当义务解说员,就像一个帮着打广告的托。
一个躲着城管的街边水果摊,居然还有不知从何处空运的鲜莲,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但梅溪也没想那么多,一见这两样东西就动心了,暗道曲怡敏与曲教授这个季节尝到鲜莲也会挺高兴的,连忙点头道:“我就要这两样,一样来点吧。”
关小妹搬出来一台电秤:“你要多少?”
梅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有五十块,一共就买这么多钱的。”他手头并不宽裕,平时省吃俭用,这五十块钱还是从生活费里挤出来的。
关小妹给他拿了七个橙,又用一根细绳将一把莲蓬扎好,上秤一看加起来正好五十块,装好袋递了过来。梅溪接过袋交完钱,刚准备转身,衣兜里突然传来悦耳的铃声,是曲怡敏昨天送他的手机响了。
接起手机,耳边传来曲怡敏的声音:“梅溪啊,你哪里?可别忘了过来,姐姐正给你做好吃的呢。”
“我上,正往家走呢,一会见!”梅溪答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带着一抹温柔神『色』。
收起电话刚要走,风公突然拦面前,手中拿着一支金黄『色』半透明的长鞭说道:“同,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梅溪看见那支长鞭,左手一『摸』右袖,连忙点头道:“这确实是我丢的,刚才不知为什么恍惚了一下,就像做了一场白日梦,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风公:“你这小伙可真有趣,刚才梦见什么了?”
梅溪:“想不起来了……幸亏是你拣到了,实是感谢了!”
“是你的,就拿回去吧。”风公将打猴鞭还给了梅溪,又一指他右手提的塑料兜:“你若真想谢,就送我一个水果尝尝吧。”
梅溪提起袋道:“您自己拿。”
“好了,一个就够了。”风公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橙,抛了起来又接住,神情似是很高兴。
梅溪刚想走,身后的关小妹又喊道:“同,你是不是还丢了什么?”
他身上除了衣服之外,只有五十块钱、一个手机、一张食堂的饭卡外加一支打猴鞭,钱已经花了,而手机和饭卡还,梅溪转身好奇的说:“没有啊,我没丢什么东西了。”
关小妹一指胸口:“你从小戴的一件首饰,像一片绿叶状的翡翠?”
梅溪有些『摸』不着头脑:“有吗?我不记得,只记得我从来不戴首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清楚,别开玩笑了。”
风公一旁看着他,收起了笑容,眼神就似要把梅溪整个人都看穿,突然扭脸冲关小妹道:“他说的是实话,你就别逗了。”
梅溪还着急有事,没有多纠缠,提着橙与莲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水果摊与那两位莫名其妙的人。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个小混混,一脸惊诧的『揉』着自己的眼睛,面面相觑似是看到了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一时忘了跟过去。
……
梅溪虽然第一次到曲教授家登门拜访,单元楼上有楼号,找起来也不难。楼道门没关,他上了楼还没按响门铃,房门就开了,曲怡敏系着围裙笑道:“我厨房里老远就看见你来了,请你吃饭表示感谢,又是你过生日,还拎什么东西?”
“这些橙金灿灿的,很圆满很漂亮,我看着喜欢就买了。还有这些鲜莲,北京可不容易看见,尤其这个季节。”梅溪一边答话,一边腼腆的微笑。
“哇,摘的莲蓬啊,我以前还没吃过!”曲怡敏很是开心,伸手就把袋接了过去。这东西一般只夏天的荷塘边零卖,正规市场中很少见,如果不凑巧的话,没有吃过鲜的带蓬莲也很正常。梅溪的家乡也没有,但他中期间暑假时曾随卖艺班去过不少地方,乡下倒是摘过不少。
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笑呵呵的走到门前,鞋柜拿出拖鞋打招呼:“快进来吧,先书房坐着喝杯茶。”她是曲老头的老伴姜『奶』『奶』,以前见过几次面。
“小敏,不用假装勤快了,把围裙解了吧,领着梅溪到我书房坐一会,开饭还早。”曲正波也笑呵呵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梅溪进门换好鞋,挽起袖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打打下手也行。”
曲教授笑道:“你是今天的主客,哪有下厨房的道理?等着上席就行。……嗯,二十岁生日,古代男二十冠而字,那是成人礼,过了今晚,你就是大人了。”
曲怡敏解下围裙,拉着梅溪的胳膊道:“去洗个手,跟我来,带你看看我爷爷的传家宝。”
传家宝?前不久曲教授刚被人用一个假『药』鼎忽悠过,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传家宝,难道近又有江湖骗上门了?曲教授这种人,应该不会上两次同样的当啊?
带着疑『惑』来到书房,曲教授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的书香人家,家中的布置很是精致典雅,乡下孩梅溪自然未曾见识过。两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转角处有一个挂着纱帘的书柜。屋的一面放着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书桌前面还有一个小茶几,旁边放着张休闲藤椅。
这书房可真大,也是一个私人会客室,朋友之间喝茶、下棋闲谈的地方。曲怡敏让梅溪茶几前坐下,转身出去倒茶,梅溪正打量间,她已经端着茶还有几茎莲蓬进来。
“商场和『药』房都有晾干的莲卖,我也喝过莲羹,但鲜的没吃过,怎么剥呀?”曲怡敏摆弄着一个莲蓬问道。
“我来教你。”梅溪拿过莲蓬剥出一枚莲,再将外面的那一层青『色』的软皮撕去,揭开表面薄薄的一层白膜,递过去一枚鲜嫩的果实。
曲怡敏拿过去正要往嘴里放,梅溪又伸手挡住道:“别这么吃,把两瓣分开,中间的青芽去掉,莲心是苦的。”
莲像花生那样也是两瓣合一起的,但中间却很密实不好分开,曲怡敏看了一眼干脆放回到梅溪手上道:“你帮我去芯。”
梅溪分开莲瓣,将中间的青芽摘去,递给曲怡敏时却发现她没有伸手接,而是张开樱唇那里等着,分明就是让他喂,神情却很自然毫不做作。
这个辅导员姐姐啊,对他是越来越不设防了,这种无形中越来越接近的亲密,让梅溪觉得很温暖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得将莲递到曲怡敏的嘴边,却小心翼翼的没有触碰她的嘴唇,离着一寸远手指轻轻一弹,两瓣白『色』的果肉恰好落到曲怡敏的舌尖。
“嗯,真好吃,又嫩又脆,味道真特别!……梅溪,你也吃啊,别只看着我。”曲怡敏一边尝着莲一边说话。
梅溪也剥了一枚放进自己嘴里,曲怡敏却瞪大眼睛好奇的问:“你吃莲,为什么不去芯?”
梅溪答道:“这么吃,虽然感觉有些苦,却带着特有的清香。”
“是吗?你再帮我剥一个,我也要连着心吃。”
梅溪又剥了一枚完整的莲递了过去,手心向上刚伸出一半,曲怡敏突然一低头,就像一只可爱的小云雀,从他手心将莲衔了过去。人的行止是受环境影响的,爷爷『奶』『奶』的家中,曲怡敏的身份不再是校的辅导员,就是个调皮的小孙女。
“嗯,你说的真对,是有些苦,但有特别的清香。”曲怡敏很满意的点头。
梅溪却忍不住脸上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不自然。曲怡敏温软的嘴唇刚刚“吻”过他的手心,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莫名蔓延全身,很舒服又有些让人羞涩,总之形容不出来。
“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看看你爷爷的传家宝吗?”梅溪转移了话题。
“只顾着吃莲,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快来看!”曲怡敏站起身来走到屋角,打开了那书柜门前的纱帘。梅溪一眼就被吸引了,透过玻璃门,他看见了一件东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那是一只秘釉青瓷水著,不知是隔着玻璃门的反光还是别的原因,它就像浸泡水中,表面有一层奇异的波光。梅溪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伸手打开书柜的门,没有了玻璃的阻隔看的加清晰,那水著上带着神秘的古『色』波光。
大多数外行人眼中看不出很多东西的差异,但一个江湖册门高手眼里,有一些古物是无法仿造『乱』真的,再高明的赝也没有真的那种特殊感觉,或因为早已失传的工艺、或因为沧桑的历史沉淀。
“这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据说『药』王爷当年还用它喝过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爷爷说了,不论是真的假的,也是家传的纪念珍藏,将来还要给我呢!……你懂行,看看这是真正的古董吗?”曲怡敏一旁介绍道。
古董?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而是一件国宝级的物,难得保存的如此完好!哪怕打碎了再粘起来它也是宝贝,与一般的古董意义完全不同,它的价值简直是无法估算的,因为古玩拍卖市场中根本就没见过同类的东西可以比较,它珍稀了,传世的物件都各大博物馆中陈列呢。
梅溪做了一个深呼吸,量平静的答道:“这是一件传世真,它非常珍贵,甚至超出你的想像力。”
他没有对曲怡敏解说多,怕惊吓着这位大姑娘。但江湖中闯『荡』过的梅溪却考虑到另外一件事,这东西珍贵了,曲教授自己不知情也不懂江湖门道,假如有人上门看见了,很可能以研究、鉴定的名义借走,再换个外行分辨不出的高仿赝回来,那就谁也说不清了。
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梅溪既然想到了,心中暗自盘算,待会儿就找个机会和曲教授私下说清楚门道,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夸张啊?一会儿饭桌上就告诉爷爷。今天请你来,爷爷也想要你顺便鉴定一下。……看来它真是传家宝!这个水著的来历,还有一段故事呢,我讲给你听。”
曲怡敏站书柜前,很自然的挽住了梅溪的一只手臂,身体轻轻的依他的肩侧,讲起了家传水著的故事: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她们家的祖上是『药』王爷孙思邈身边的『药』童,那一年跟随『药』王爷去了江南,给老人家一位故友的后人治疗失魂症……
梅溪静静的听着,眼神却变得有些朦胧,并没有看着书柜中那件稀世珍宝,而是低下头凝视曲怡敏的侧脸。一缕发丝披散她的额前,长长的睫『毛』是那么美,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是那么近、那样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的、看不见的萌动情怀。
窗外已是黄昏后,温柔的晚风拂过树梢,一弯月牙浮现半空,悄然凝望着态人间、万家灯火。
——《灵山》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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