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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的一双泪眼始终林苑身上打转。
自打五岁年被长平侯府买,做他们姑娘身边的丫头日起,主仆二人从未分离过。若当日有国破家亡的话,她会一直陪着她家姑娘,饶是她自个结婚生子,也会她家姑娘跟前当个嬷嬷,看着小主子长大人,读识字,考取功名,娶妻生子。直至她们都去,她也依旧会陪姑娘身边,尽忠尽责的当个嬷嬷,陪着小小主子们。
谁料这世道竟跟她们开这么大的玩笑啊。
她与她家姑娘不得不分离,她带着小主子逃命天涯,而她家姑娘则留混乱的京中生死不知。
一晃是年,年,她带着小主子,终于与他们姑娘团聚。
“姑娘受苦……”
先前巷口见到人时,一眼见到荆钗布裙、花白发上裹着蓝色花布的巾帕、挎着竹篮子面色黑黄略显态的妇人,她差点认出这是她印象中美的宛若仙露明珠的姑娘。
林苑见她目光难过的她发上几面上反复打量,顿时明白她所指什么,当即抬手用力擦擦眼尾以及面上画过纹路的地,伸手给她看:“出门外露真面目不安全,都是画上的,头发也是染的。你都忘记我当初给你的药水?”
春杏一听,这破涕为笑,可待见呈她眼前的纤细手掌,见指腹上深浅的划痕以及些薄茧,又不免难受起来。
“姑娘到底受苦。”春杏环顾小小的屋子,狭小又逼仄,窗户也小,门也窄,与从前的长平侯府、符府都不可同日而语。
林苑摇摇头,抬袖擦净面上的泪,带着他们来到桌前,抽陈旧的长木椅让他们坐。
“人活世间都是受苦的,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恼,关键是看不甘之如饴。所以你们不用觉得我过得不好,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治安良好,邻里和睦,我住的这地离市肆也近,买菜及逛街都很便,偶尔赶上金陵城的庆祝时节,还免费去看场热闹的舞狮子杂耍等庆事。每日我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真的很舒心。”
林苑看过这小小的屋子,道:“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是向阳的,白日里窗户一开,外头的阳光洒进来,照的人心里暖。小院子里栽种的蔬菜长势喜人,两只喂养的母鸡也开始蛋,每日里我吃着蒸鸡蛋,和新鲜的瓜果蔬菜,你们可知我有多快活。”
她看着他们笑:“只是总担心你们是否安好。如今见面,见你们安生生的站我跟前,我悬着的这颗心总算落来。”
春杏被她说的眼泪花花,用力点点头。
林苑看向一旁的顺子:“顺子,这些年你护着他们,我想象的到其中的万般艰险与不易,着实辛苦你。”
顺子性格憨厚,闻言有些局促:“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当不得夫人这般说。”
“日后莫再这般自称。”林苑强调,“有什么主子奴才,日后我们住一处相依为命,便都是亲人。”
一旁的瑞哥一直端坐她身边看她,晶亮的双眸强忍着泪花。
林苑终于把目光转向他。
当初小小的连上个编藤榻都要她抱上去的稚童,如今身体抽条长高小小少年,穿着打着补丁的儒服,像个小生一般端坐着,旁一直安静的看她说话,强忍泪花的眸子带着思念与濡慕。
年,这年她缺席他的生命中。
林苑忍不住伸臂轻轻将他揽过来,忍泪问:“可还记得娘?”
“儿子认得。”瑞哥将脸庞伏母亲肩上,眨眨眼,眨落眼里的泪,“我还记得娘亲推我玩秋千,带我放风筝,还叫我小呆的日子,也还记得娘亲最喜欢吃如糕。我常常做梦都梦见娘,有时候想娘想的想哭,春姑姑说娘一定会来我……我一直都等着娘亲过来。”
林苑将他紧紧揽着,无声落泪。
瑞哥脸埋入她单薄的肩膀,小声抽泣:“娘亲,日后你走到哪,带我去哪,可好?”
林苑摸摸他的脑袋,声音哽咽:“好。”
春杏与顺子别过脸擦泪,是心酸,也是喜悦。
终于团圆,是苦尽甘来。
待情绪平复些,林苑收拾起身,道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的定是饿,要给他们做饭吃。
春杏挽袖子要来厨房帮忙,顺子也要去劈柴烧火,林苑也推拒,都让他们来厨房。
连瑞哥也帮忙择菜。
恰好此时,隔壁的李婶送条新鲜的活鱼过来。
林苑素日里并不怎么吃荤菜,所以家里几乎不备鱼肉,亏得李婶这活鱼,倒是解她燃眉之急。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厨房忙着,有说有笑。
他们相互说着分别这些年各自的境况,大都是捡好的说。不过春杏他们说的是近些年,林苑只说江南的这半年。
春杏识到什么,可她强忍住酸涩,半字不提。只滔滔不绝的拼命捡着蜀地时候的一些趣事来说,以此来告诉她家姑娘,这些年他们真的过得很好。
个炒菜,一个水煮鱼片,外加一个小凉菜。六菜出炉,他们各自盛上刚出锅的大米饭,坐着小板凳,围矮桌前,开心的吃着接风宴。
虽不隆重,很温馨。
秋风清爽,裹着远处桂花的清香从半掩的屋门徐徐吹来,沁人心脾。
窗户外头,挂上柳梢头的月又亮又圆。
这一刻,月圆,人团圆。
此时皇宫内院,一片人仰马翻。
正值深夜,圣上头疾发作,偏皇长子这个时候又突然发高烧,这天间最尊贵的两人同时发病,可忙坏医院的人。医院的院判当即将人分两拨,一拨去乾清宫,一拨去毓章宫。分配好人,两拨人急急背好药箱,踏着夜色匆匆往两宫而去。
田喜拄着拐立寝床旁,心疼的看着烧的迷迷糊糊的皇长子,心里头急得要命。
“还诊的好吗?怎么还不开子?”
听得田公公焦急不满的催促,诊脉的医心也不由发紧,忙小心解释说,殿金尊玉贵,此次发烧来的蹊跷要格外小心诊断,以免诊错耽误殿的病情。
“这都诊多长时间,你还诊完,不行?你慢慢等着诊,可你瞧瞧殿病的这模,可是还再等等?”田喜说着将另外一医推过去,急怒道:“你去诊,尽快诊好,给殿开药。”
此时寝床上双颊烧的通红的晋尧开始扑腾双腿,嘴里哼哼唧唧不停,似哭似喊,拧眉皱脸抽抽噎噎的。
这回不等田喜催,被点名的医急急给皇长子切脉诊断。
“父皇!”
“父皇!!”
烧的迷糊的皇长子不断呓语,听得田喜心头一酸,赶忙安慰说待圣上忙完公务会过来看望他。
这会医终于给出断,几位医商量一番后定药,急急让人抓药去煎熬。
田喜拄着拐杖靠近寝床,接过旁边宫人递来的湿帕子,艰难低着身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小殿好好的,一会吃药,很快病好,不难受。”
晋尧紧闭着双眼,无识的握着拳半空中挥着,似乎想挣脱开什么。
“父皇,父皇!”
皇长子又开始呢喃哭泣,不知是不是梦魇,身体颤着似有惊怕。田喜心酸叹,刚要蹲身来给他拍背安慰,此时,又见他突然停止扑腾,抽噎会,口中似乎是发怯的呢喃:“母妃……”
田喜一怔,继而一惊。
自打皇长子会说话时日起,人教他说这个词啊。也人敢教。
他不由倾过身去竖耳细听,这时候皇长子哭会后,语音含糊的唤句:“大伴。”
喊完之后又抽抽噎噎哭起来,听起来竟似极为酸楚。
田喜有细究这些,他满脑子想的只有殿唤的大伴。
对于他们这些监来说,只有极为受主子亲近依赖的,才有资格被主子唤声大伴。
田喜感动的热泪盈眶,频频抬袖擦泪。
他的小殿这般亲近待他,算让他死也值。
至于小殿有教会喊大伴,田喜觉得这都不是事,是小殿聪慧无师自通的。
吃医开的药,后半夜,皇长子总算安静来。
田喜见也总算松口。
至于乾清宫,折腾半宿,数个御医似要赶场似的被拖出去打板子,寝宫里头摔碗的声音时不时的响一回,不多时有宫人战战兢兢的端着煎好的新药再次入内。
好不容易天将破晓的时候,圣上终于睡,乾清宫里的人也总算稍稍松懈些紧绷的神经。
第二日,晋滁精神稍微好些时,起驾去毓章宫。
田喜简直是要喜极而泣。心道圣上果真是心里头有小主子的,这不听说昨个小主子病,今个特过来探望。
“圣上您不知,昨个小殿病情来的突然,情况十分凶险。”田喜擦泪哽咽:“烧的迷糊的时候,小殿还一声一口的父皇喊着,又哭又委屈,真是可怜极。”
田喜听到边圣上极为冷淡的嗯声,忍不住想偷偷去瞄他的脸色,刚堪堪瞄到眸底的青黑以及冷峻的神色,冷不丁被圣上淡淡扫来的一眼给恫吓住。
田喜慌乱低头,唬出一身冷汗。
晋滁收回目光,大步朝前,田喜忙跟上去,目光只敢落绣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的龙袍摆处。
此刻挂着明黄色帐子的寝床上,小殿似乎精神好些,正仰躺着举着手指玩。
田喜远远的见着他家小主子醒,想着小主子对圣上的孺慕之情,隔着远一段距离,殷切的喊道:“小殿快瞧瞧,谁过来?是圣上过来看您啦。”
正迷迷瞪瞪举着双手看的皇长子似反应会,而后挪动脑袋一寸寸的转过来,待见龙袍加身的男人冷漠的朝他的向大步走来,他突然瞪圆眼似乎是受到极大惊吓。
圣上停步子。
皇长子开始打嗝,一个接连一个,脸憋的紫红。
田喜结结巴巴:“圣上您瞧,小,小殿见您多欢喜。”
话音刚落,对面皇长子,肉眼可见的两条小胖腿开始打起摆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