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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之内,数个内监抬着一顶金黄绣凤舆,正缓缓往皇后寝宫的方向前行。
正在此时,对面有一行人正趋步而来。大概远远瞧见了远远的瞧见了凤舆,那前面领头之人就忙指挥着后头人退至两侧,跪地恭迎。
坤宁宫太监总管往对面那行人处使劲打量了几番,待终于确认了那领头太监的身份后,忙趋步至凤舆前小声叫醒了正在小憩中的皇后。
皇后睁了眼,往对面一打量,不由就坐直了身。
凤舆停在了对面那行人跟前。
皇后瞧着过来给她请安的人,客客气气的笑着:“原来是田公公。不知太子近来可好?”
田喜忙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太子爷一切皆安。”
皇后颔首。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方那些个红木箱子,她随口道了句:“若太子爷有何需要的,田公公尽管与于总管知会一声便是。”
坤宁宫总管忙躬身近前来。
田喜感恩戴德的谢过。
皇后就令人抬舆。
路过那些红木箱子时,隐约闻见从里头透出来的香甜瓜果味,心里头大概就有数了,应是南疆新进贡的那批番瓜葡萄等果品。
待皇后的凤舆彻底消失在宫墙之内,田喜就起了身,指挥人将那些红木箱子扛的扛抬的抬,继续往宫外的方向前行。
皇后刚进了坤宁宫,就见陈王正坐桌前用着点心。
见他母后进来,陈王忙几下嚼烂吞下了嘴里点心,草草拍了手上碎渣,起身问好。
皇后的目光打桌面上摆的几些空碟子上掠过。她看向陈王那臃肿的体态,忍不住皱了眉:“不是说过了你,用食需节制。”
陈王讷讷:“可儿臣……总是饿。”
皇后心里一软。她如何不知这饿从何来。
昔年他们母子二人被困狱中的那段时日,狱卒苛待,他们母子被饿个三两日是常有的事。饿得很的时候,就是连地上的稻草恶心的虫子都吃过。
死里逃生了一回,她儿便染了这饿疾,只要一坐下来就饿的心慌,只有往嘴里塞些吃食方觉得妥当。这才不过一年光景,就生生将自个的身子撑成了两个大。
想到这,她心一软就没再训他,只嘱咐了几句要好生跟太傅做学问等话,就让人送他回了陈王府。
陈王离去后,皇后独自坐在桌前,看着桌面上的空碗碟,难免想起从前那段不堪的时日。难免又想起杨家,想起晋军兵临城下时,圣上调拨马头离去的决绝。
“你去长平侯府传个话,让三夫人进宫一趟。”
于总管得了令,忙遣人出宫传话。
皇后压了心底郁结,逼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朝局上。
如今太子党猖狂,朝堂上将陈王的势力打压的冒不出头来。陈王势孤,能用的除了些旧臣老将,也就剩国舅府与长平侯府。
想到今个遇到田喜那一幕,她忍不住皱了眉。
前头不是刚听说那太子厌腻了那符夫人,三五日的不过去一趟,也不曾留宿了,怎么如今瞧来倒也不像是烦腻的模样。
可别说那些果品在太子自个吃的,自打为他继母以来,她就没听说过他爱吃这些东西。
皇后沉下脸来。她最怕的是那长平侯府蛇鼠两端,瞧他们家女儿入了太子的眼,又起了旁的心思。
因而她自要探探那林家口风,以防起了什么变数。
八月的夜,微凉如水,月色倾泄了满院的银光。
房外守着的婆子见了来人,忙无声退至一旁。
晋滁轻着手脚推开了门。画屏前银烛微亮,一团浅浅的光亮氤氲在小小的室内,让人能模糊看到床榻间安静睡着的人。
他的心就安宁下来。
脚步放轻的走了过去,他抬手撩开床帐,坐在床沿看她。
夜里睡着的她安静乖巧,格外惹人生怜。
大概是孕期反应重,白日里她鲜少有顺心的时候,尤其是对味道极为敏感,稍有不对就吐的昏天地暗。
这就使得他也不敢留宿。因为她说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味道令她大为不适。
晋滁忍不住抬袖嗅了下。他已经有些时日滴酒未沾了,已闻不到一丝酒味。
他大松了口气,而后将眸光又重新落在她柔静的面上。
窗外虫鸣啁啾声低落,伴着万籁俱寂的夜,难免让人腾起些浓浓的睡意来。
强忍住想要揽她入睡的冲动,他在她床榻边坐过一会后,就起身悄然离开。
只是离开前,他伸手在她小腹处,轻覆了一瞬。
翌日清晨,林苑刚起了床,伺候她洗漱的婆子就迫不及待的告诉她,昨夜太子爷过来探望的事。
林苑不由埋怨:“怎么不喊我起来。”
婆子讪笑了下没接话。
这位主打怀孕起就性情大变,变得爱挑剔不提,气性还变大。起床气更不必说,那气上来时,哪个也受不住。
想她对着太子爷都能挑出刺来,更何况是对他们这些下人?
用过早膳后,林苑照旧喝了碗补身汤药。
婆子在旁殷勤道:“瞧着夫人近来的气色好了不少呢。”
林苑拿帕子擦过唇角,抬眸望了望外头天色。
“今个天儿好,一会让人备轿,我想去看湖景。”
婆子一听这话,觉得耳朵眼都发痛。
如今这位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个看山,明个看云,有时候心血来潮的时候,还要半夜爬起来看月亮。
她也不是没伺候过有孕妇人,哪个怀孕了不得揣着金宝贝似的窝在府里安着胎?哪里如这位主般,明明怀着金贵的皇子龙孙,偏还成日的这般瞎折腾。
可她偏又劝不得。
连说劝的太子爷都被这位主怼的脸色发青发白的,更别提他们了。
游湖回来后,林苑又确认了几分,她的身边应没有暗卫。
虽说她院里又被调拨了些颇有些武艺的护卫,可皆是放明面上的,在她看来,还都好说。
心回落了几分。
还有不足半月光景就是中秋了。日子越临近,她难免就越紧张。
为了这次逃离,她已押上了全部身家。
一旦失败,她必定将万劫不复,再也没有任何筹码。
所以,容不得她出丝毫的差错。
逃出来了,她生。若逃不出来……等她的或许只有死路。
林苑深吸口气,竭力平复心底的紧张。
找了针线出来,她坐在榻沿一针一线缝制着小衣裳,在针线穿梭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做着情景演练。
当日她留下三份文书,共让她藏了三个不同地点。
之前用过了一份,还剩下两份。
该如何提前取来,那日时又该如何甩开随从,又该如何快速出城,抵达渡口,趁着晋滁两夜宿在宫中消息迟滞的时间段,迅速辗转其他的城……
应能逃得开,应该可以。
晋滁倚在门框边,略微失神的望着床榻边安静坐着,正一针一线的绣着小儿衣裳的人。
光束透过窗屉照进来,裹着随着柔风上下漂浮的细微尘埃,让人眼前好似蒙了层模糊的光晕。恍惚中好似回到了当年,透着暖光的茶室内,他浑身僵直的屏息坐在茶桌前,看她眉眼温和的半蹲了身在他身旁,一针一线给他缝补开裂衣摆的模样。
这场景,似近似远,似清晰似朦胧,似唾手可得,似触不可及……
林苑不期抬头,就冷不丁瞧见了那斜倚门框的人。他隔着光束遥遥的看她,狭长的眸中犹如蒙了层纱,似迷离,似沉醉,又似骇沉。
她定了定神,放下手中针线,温声道:“你来了。”
晋滁陡然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他伸手按过胸口间的那丝不适之后,就抬步朝她走来,唇边落了笑意。
“我来了。”
在她身旁撩袍坐下,他在她面上打量了一番,道:“瞧着今日气色还不错。”
林苑笑道:“出去逛了逛,心情好了许多。”
“每日莫逛太久,适时便可。”
“我知道的。”
晋滁拿过她膝上搁着的小儿衣裳,忍不住伸手去抚了又抚。
“待明年春日,便能穿上了。”
林苑从那小衣裳上移开了眸光。
晋滁抬眸看她:“府上我已经着人收拾妥当,过些时日你便搬来我府上住。”
林苑伸手覆上了小腹,低声道:“现在还不显怀,倒也不急着搬。缓两个月也不迟吧。”
不等他再劝,她就眸光缓缓的在这室内打量,声音放柔:“从前倒是高门大户的住着,却总觉得冷冰冰的,也说不出是为何来。如今在这方小宅子里,倒觉得格外的舒适,竟觉出几分暖意来。”
听得这话,他心头一荡,胸臆间似有热流烫过。
“为何。”他忍不住将她轻抱在怀中,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喑哑着嗓音发问。
林苑顺势依偎过去。
“你猜是为何。”
晋滁闭眸掩住了眸底难抑的热流。
可是,因为有他,有孩子。
还是因为,这里,更像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