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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鬼童子最善于隐迹藏形,他若想打听你的秘密,就算藏在你的椅子下面,你都休想能发觉到他。但此人五十年前便已成名,近三四十年来已没有人再听到过他的消息,据说他又已远走扶桑,去领略那里的异国风光去了。又有人说,因为扶桑岛上的人,大多是矮子,所以他住在那里,觉得开心些。此人竟又忽然现身,来意实在难测。
陈凤超躬身道:“晚辈等久慕前辈的大名,今日能一睹前辈风采,实是不胜之喜。”
鬼童子笑道:“你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只怕是想问我这老怪物为何到这里来吧?”
陈凤超道:“不敢。”
鬼童子道:“其实你不问,我也要说的。”
陈凤超道:“是。”
鬼童子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我听说这位铁姑娘要成亲了,就特地去请了一班礼乐来,我可以保证那些人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现在还没有到,铁姑娘就成礼了,岂非令我老头子脸上无光?所以,我只好请铁姑娘千万要等一等。”
陈凤超等人暗中似乎都松了口气:“原来老怪物不是为了我们来的。”
李大嘴等人心里却不禁暗暗吃惊:“这老怪物和铁心兰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为她的事担心?”
鬼童子向他们嘻嘻一笑,道:“其实我老头子和这位铁姑娘根本就不认得,我只不过是天生的好管闲事而已。”
李大嘴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怀疑,嘴里并没有问出来。在那恶人谷闷了二十年之后,此番他们重出江湖,行事虽然有些几近胡闹,但他们毕竟是十大恶人,十大恶人这名字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得来的,真的遇到大事时,他们每个人都很能沉得住气。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更有趣了。”鬼童子道,“这次我无意中救了一个人,这人据说是个浑蛋,但我老头子天生的怪脾气,最喜欢和浑蛋交朋友,因为别人都不喜欢跟浑蛋交朋友,我若也和别人一样,那么浑蛋岂非就很可怜了么?一个人若很可怜,又怎能称作浑蛋呢?”这人当真是歪理十八篇,慕容姊妹们听得暗暗好笑。
白开心也笑道:“前辈若喜欢和浑蛋交朋友,那是再妙也没有的了,因为这里的浑蛋,比别的地方所有的浑蛋加起来还多十倍。”他这人若不说两句挑拨离间、尖酸刻薄的话,不但喉咙发痒,而且全身都难过,正如一条狗见到屎时,你若想要它不吃,那实在困难得很。
鬼童子望着他嘻嘻一笑,道:“看来这位就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了,果然名不虚传,我老头子这次上船来,就是为了要找你。”
白开心吃了一惊,道:“我……找我?为……为什么?我既不吃人,也不赌钱,这些人里,实在没有比我更老实的了。”
鬼童子道:“其实也不是我老头子要找你,只不过我那浑蛋朋友,跟你还有些手续未清,所以想跟你好好地谈谈。”
他忽然高声唤道:“快来吧,你这只没牙的老虎,难道真的已不敢见人了么?”这句话说出来,白开心就要开溜,只因他已猜出来的是什么人了。白夫人本来还在羞羞答答的,故作娇羞,听到这句话,也变了颜色。可是白开心纵然脚底抹了油,这时也跑不了的,他刚一掠而起,却已看到鬼童子的一张脸挡在他的眼前。
这时甲板上“咚”的一响,已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却不是那老婆被人抢走的白山君是谁?
白开心叹了口气,喃喃道:“这笔糊涂账,该怎么样才能算得清呢?”
李大嘴咧嘴一笑,道:“算不清就慢慢算,反正你们是同靴的兄弟,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
白开心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找他拼命,可是这时白山君已走到他面前,他赶紧赔笑道:“咱们都姓白,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千万莫要听信别人的挑拨离间,伤了我们白家兄弟的和气。”
李大嘴冷冷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一只靴子怎么套得下两只脚呢?”
白开心跳起来,似乎就要扑过去。
白山君反而拦住了他,居然笑道:“这位兄台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我……”
白开心叫道:“实话?他这简直是在放屁,我和你老婆并没有什么……什么关系,我也并不想娶她,你来了正是再好也没有了。”
白山君道:“岂有此理,贱内既已和兄台成亲,此后自然就是兄台的老婆了,小弟虽不才,但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戏,怎能调戏大嫂哩!”他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大家全都怔住了。
白开心吃吃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要回你自己的老婆?”
白山君笑道:“在下万万没有此意,这次在下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和兄台办妥移交的手续而已,此后手续已清,谁也不得再有异议。”
白开心怪叫道:“我抢了你的老婆,你不想跟我拼命?”
白山君道:“在下非但全无拼命之意,而且还对兄台感激不尽……”
白开心的鼻子都像是已经歪了,失声道:“你……你……你感激?……”
白山君哈哈笑道:“在下享了她二十年的福,也该让兄台尝尝她的滋味了。她脾气虽然不好,醋性又大,虽然既不会烧饭,也不会理家,但有时偶然也会煮个蛋给兄台吃的,只不过盐稍微多放了些而已!”
白开心听得整个人全都呆在那里,嘴里直吐苦水。
白夫人却跳了起来,嗄声道:“你……你这死鬼,竟敢说老娘的坏话……”
白山君笑嘻嘻道:“大嫂莫要找错对象,在下现在已不是大嫂的丈夫了,这点还求大嫂千万莫要忘记才好。”
白夫人也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山君长身一揖,笑道:“但愿贤伉俪百年和好,白头到老,在下承两位的情,放了在下一条生路,日后必定要为两位立个长生祠,以示永生不忘大德。”他仰天打了两个哈哈,转身走了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谁也想不到天下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过了半晌,只听这位白夫人喃喃道:“他不要我了,他居然不要我了,这是真的么……”
白开心呻吟了一声,道:“若不是真的就好了,只可惜他看来一点也不像假的。”
白夫人大叫道:“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定不是真心如此,我知道……我知道他现在一定难受得要发疯,我绝不能就这样让他走。”她一边叫着,一边往外面跑,在饿了三四天之后,白开心他们只让她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小杯水,现在她就将这点力气全都用了出来,就好像生怕有人会在后面拉住她两条腿似的。
其实谁也没有拉住她的意思,尤其是白开心。
白开心本来倒也觉得这女人蛮有趣的,最有趣的一点,就因为她是别人的老婆,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别人的老婆比较有趣,何况是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所以别人要他和这女人成亲,他并没有十分反对。
他只希望白山君知道这件事后,会气得大哭大叫,来找他拼命,谁知白山君却将她双手送给了他,就好像将她看成一堆垃圾似的,还生怕送不出去,这下子白开心才真的失望了。他忽然也觉得这女人实在并不比一堆垃圾有趣多少。
这就是大多数男人的毛病,就算是条母猪,假如有两个男人同时抢着要她,那么这母猪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会变得漂亮起来,但其中假如有一个男人忽然弃权了,另一个男人立刻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条母猪,只不过是条母猪。”
白开心现在就恨不得这女人赶快跑出去,愈快愈好,若是一脚踩空,掉在河里,那更是再好也没有了。谁知白夫人刚冲到鬼童子面前,鬼童子一伸手,夹着脖子将她拎了起来。他身材虽然比她矮得多,但也不知怎地,偏偏能将她从地上提起来,而且看来还轻松得很。
他一直将她拎回白开心的身旁,才放下来,白夫人直着眼睛似乎已经被吓呆了。连她自己都弄不懂自己是怎会被这小矮子拎起来的。
她嗫嚅着道:“我要去找我的丈夫都不行么?”
鬼童子板着脸道:“你的丈夫就在这里,你还要到哪里去找?”
白夫人道:“可是……我并不想嫁给他,这完全是被别人强迫的。”
鬼童子道:“你若不想嫁给他,方才为什么要羞答答地做出一副新娘子的模样来?”白夫人用力揉眼睛,想揉出眼泪来,可惜她的眼泪并不多,而且很不听话,该来的时候偏偏不来。
鬼童子笑了,忽然拍了拍花无缺的肩膀——他要踮起脚尖来,才能拍得到花无缺的肩膀。
他笑嘻嘻地道:“小伙子,你能娶得到我们的铁大侄女做老婆,实在是你的运气。”花无缺虽然是站着的,但他除了还能站着外,再也没有做别的事的力气,也许他还能说话,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鬼童子望着他脸上的神色,皱眉道:“无论如何,你总算得到她做老婆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铁心兰忽然道:“前辈,我……我……”
屠娇娇他们并没有点住她的哑穴,因为他们并不怕她说话,假如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们随时都可以阻止她的。
但是现在,有这鬼童子在她面前,他们只好让她说下去,因为谁都不愿被人夹着脖子拎起来的。
这鬼童子就算没有别的功夫,就只这一样功夫,已经够要命的了。因为他们方才看到他拎起白夫人的时候,那么样一伸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躲得开,他伸手的时候,就像他的手本来就长在白夫人的脖子上似的。幸好铁心兰只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鬼童子却笑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但现在不要着急,用不着多久,你什么事都会明白的。”
慕容家的姊妹已开始在悄悄地交换眼色,似乎正在商量该如何招待这怪人,慕容家的人从来不愿对客人失礼。
但她们还没有说话,鬼童子已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招待我喝酒,我向来不喝酒的,因为我个子太小,要喝酒一定喝不过别人,所以就索性不喝了。”
陈凤超赔着笑道:“既是如此,却不知前辈……”
鬼童子道:“你是不是要问我喜欢什么?好,我告诉你,我只喜欢看女人脱光了翻筋斗,你们若想招待我,就翻几个筋斗给我看好了。”
慕容姊妹脸上都变了颜色,秦剑、梅仲良、左春生,已振衣而起,屠娇娇眼睛却发了光,只望他们快打起来。谁知就在这时,江上忽然飘来一阵乐声,在这清凉的晚风中,听来是那么悠扬,那么动人,而且还充满了喜悦之意。无论任何人听到这种乐声,都不会打起来的。
乐声乍起,四下的各种声音立刻都安静下去,似乎每个有耳朵的人全都被乐声沉醉了。就连血手杜杀的目光都渐渐变得温柔起来,乐声竟能使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最喜悦的事。乐声中,少年夫妻们已情不自禁依偎到一起,他们的目光相对,更充满了温柔与幸福。
花无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向铁心兰望了过去。铁心兰也正在瞧着他。他们心里都已想起他们在一起所经历过的那段时光。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虽然有时惊惶,有时恐惧,有时痛苦,有时悲哀,但现在,他们所想起的却只有那些甜蜜的回忆。
鬼童子看着他们,微笑着喃喃道:“你们现在总该相信,我请来的这班吹鼓手,非但是天下第一,而且空前绝后,连唐明皇都没有这种耳福听到的。”
乐声愈来愈近,只见一叶扁舟,浮云般自江上漂了过来,舟上灯光辉煌,高挑着十余盏明灯,灯光映在江上,江水里也多了十余盏明灯,看来又像是一座七宝光幢,乘云而下。
舟上坐着七八个人,有的在吹箫,有的在抚琴,有的在弹琵琶,有的在奏竽,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在击鼓。那低沉的鼓声,虽然单调而无变化,但每一声都仿佛击在人们的心上,令人神魂俱醉。
灯光下,可以看出这些人虽然有男有女,但每一个头发都已白了,有的甚至已弯腰驼背,像是已老掉了牙。
但等到他们上了船之后,大家才发现他们实在比远看还要老十倍,没有看到他们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会活得到这么老的,甚至就连看到他们的人也无法想象……这么多老头子、老太婆居然坐在一条很小的船上奏乐,这简直就是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这种充满了青春光辉、生命喜悦的乐声,竟是这些已老得一塌糊涂的人奏出来的。这种事若非亲眼瞧见,谁也无法相信。但现在每个人都亲眼瞧见了,只不过谁也没有看清他们是怎么样上船的,这小船来得实在太快。
等到慕容姊妹想迎出去的时候,这些老人忽然已在船头上了,甚至连乐声都没有停顿过。
只见击鼓的老人头发已白得像雪,皮肤却黑如焦炭,身上已瘦得只剩下皮肤骨头。他用两条腿夹着一面很大的鼓,这面鼓像是比他的人还要老,看起来重得很,但是他用两条腿一夹,连人带鼓就都轻飘飘掠上了船,看来又仿佛是纸扎的,只要一阵小风就能将他吹走。
陈凤超抢先迎了上去,躬身道:“前辈们世外高人,不想今日竟……”
他话还没有说出,击鼓的老人忽然一瞪眼睛,道:“你是不是姓曹?”
陈凤超怔了怔,道:“晚辈陈凤超。”
他“陈”字刚说出口来,那击鼓老人忽然怒吼道:“姓陈的也不是好东西。”吼声中,他枯瘦的身子暴长而起。
鬼童子皱了皱眉,一把拉住了他,道:“你就算恨姓曹的,姓陈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击鼓老人怒道:“谁说没有关系?若不是陈宫放了曹操,我祖宗怎会死在曹操手里?”他这么样一闹,乐声就停止了下来,大家也不知道他胡说八道在说些什么,只有慕容珊珊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前辈莫非南海烈士祢衡的后人?”
击鼓老人道:“不错,自蜀汉三国以来,传到我老人家已是第十八代了,所以我老人家就叫祢十八。”
陈凤超这才弄明白了,原来这老人竟是祢衡的子孙,祢衡以“渔阳三挝”击鼓骂曹,被曹操借刀杀人将他害死,现在这祢十八却要将这笔账算到陈凤超的头上,陈凤超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只听慕容珊珊正色道:“既是如此,前辈就不该忘了,陈宫到后来也是死在那奸贼曹阿瞒手里的,所以前辈和姓陈的本该敌忾同仇才是,若是自相残杀,岂非让姓曹的笑话?”
祢十八怔了半晌,点头道:“不错,不是你提醒,我老人家倒忘了,你这女娃儿有意思。”
突听一人道:“这里可有姓钟的吗?”
这人高瘦颀长,怀抱着一具瑶琴,白开心只当他和姓钟的人有什么过不去,立刻指着李大嘴道:“这人就姓钟。”他以为李大嘴这次一定要倒霉了,因为慕容家的姑娘绝不会帮李大嘴说话的,谁知道这抚琴老人却向李大嘴一揖到地,道:“老朽俞子牙,昔日令祖子期先生,乃先祖平生唯一知音,高山流水传为千古佳话,今日你我相见,如蒙阁下不弃,但请阁下容老朽抚琴一曲。”
李大嘴少年时本有才子之誉,否则铁无双也就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了,伯牙先生和钟子期的故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白开心说他姓钟,他一点也没有反对,此刻也立刻长揖道:“前辈如有雅兴,在下洗耳恭听。”
只见俞子牙端端正正坐了下来,手拨琴弦,琤琤一声响,已令人觉得风生两腋,如临仙境。
李大嘴装模作样地闭起眼睛听了许久,朗声道:“巍巍然如泰山!快哉,妙哉。”
俞子牙琴音一变,变得更柔和悠扬。
李大嘴拊掌道:“洋洋然如江河,妙哉,快哉。”
俞子牙手划琴弦,戛然而止,长叹道:“不想千古以下,钟氏仍有知音,老朽此曲,从此不为他人奏矣。”
屠娇娇早已看出这些老人莫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她却未想到他们竟如此迂腐,如此容易受骗。
她忍不住暗笑忖道:“一个人愈老愈糊涂,这话看来倒没有说错。这些人实在是老糊涂了。”
只见俞子牙竟拉起了李大嘴的手,将那些老头子、老太婆一一为他引见,吹箫的就姓萧,自然是萧弄玉的后人,击筑的就姓高,少不得也和高渐离有些关系,吹笛的会是什么人的后代呢?原来是韩湘子的后人,自然和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也有亲戚关系。
慕容姊妹在一旁听得真是几乎要笑破肚子,她们已渐渐觉得这些人都是疯子,而且疯得很有趣。
最妙的是,吹竽的一人竟自命为南郭先生的后代,而且居然叫南郭生,慕容珊珊实在忍不住了,嫣然道:“齐宣王好吹竽之声,必令三百人同吹,其中只怕有二百九十九人是比南郭先生吹得好的,前辈吹竽妙绝天下,怎么会是南郭先生的后人呢?”
这位南郭先生矮矮胖胖的,看来很和气,所以慕容珊珊才敢开开他玩笑,他果然也没有生气,笑眯眯道:“姑娘只知道先祖滥竽充数,传为千古笑谈,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慕容珊珊道:“晚辈愿闻其详。”
南郭生道:“宣王死,愍主立,欲令三百人一一吹竽,先祖闻得后,就乘夜而逃,这段故事是人人都知道的,却不知先祖逃走之后,从此奋发图强,临死前已成为当代吹竽的第一高手,而且严诫后人,世世代代都不能不学吹竽,为的就是要洗刷‘南郭吹竽’这段笑话。”
他笑了笑,接着道:“姑娘放眼天下,还有谁吹竽能比姓南郭的更好?”
慕容珊珊立刻整容谢道:“晚辈孤陋寡闻,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其实谁都可以看出南郭先生并不姓南郭,祢十八并不姓祢,那位姓韩的老头子更不会是韩湘子的后代。
因为韩湘子一生中根本就没有娶老婆,哪里来的儿子?没有儿子,孙子更不会从地下钻出来了。
但这些老人一定要这么说,大家也没有法子不相信。大家虽然也都已看出,这些老人必定都是五六十年,甚至六七十年前的江湖名侠,怎奈谁也猜不出他们本来的姓名身份。铁心兰更猜不透这些老人为什么要赶来为自己奏乐,这些人的年纪每一个都可以做她的太祖父了,怎会和她有什么渊源关系?
慕容大姑娘温柔端庄,正是“大言不出,小言不入”的贤妻良母,她始终都是面带着微笑,静静地坐在那里,此刻忽然悄悄拉她夫婿的衣袖,柔声道:“时候已不早,大家也都很累了……”
陈凤超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的意思我知道。”
其实他自然也早就看出今日的局面已愈来愈复杂,也不愿再和这些稀奇古怪的邪门歪道再纠缠下去,当下抱拳笑道:“此刻礼乐俱已齐备,还是快些为这两对新人成礼吧,大家也好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喜酒。”
屠娇娇拍手笑道:“这话对极了。”
哈哈儿道:“哈哈,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只顾着打岔,却忘了新人们正急着要入洞房哩。”
他们也看出这些老人来历诡异,也巴不得早些脱身才好。谁知鬼童子却忽然大声道:“不行,现在还不行,还要等一等。”
屠娇娇笑道:“难道前辈们也约了客人来观礼么?”
鬼童子道:“不是客人,是主人。”
屠娇娇也不禁怔了怔,道:“主人?主人岂非都在这里么?”
鬼童子再也不理她,却向祢十八道:“老幺是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祢十八翻了翻白眼,道:“他不跟我们一起来,跟谁一起来?”
鬼童子道:“他的人呢?”
祢十八道:“他的人在哪里,你为何不问他去?”
鬼童子道:“我若知道他在哪里,还问个屁!”
祢十八瞪眼道:“我又怎会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老子。”
鬼童子笑骂道:“你这人简直跟你那老祖宗是一样的臭脾气。”
南郭生笑道:“你明知他的臭脾气,为何要问他,为何不问我呢?”
李大嘴在一旁听得暗暗好笑,这几人原来也是愈老愈天真,斗起嘴来,竟不在自己之下。
陈凤超生怕他们再纠缠下去,幸好南郭生已接着道:“老幺本来和我们一起坐船来的,但他却嫌船走得太慢,所以就跳上岸,要一个人先赶来。”
俞子牙道:“这就叫欲速则不达。”
鬼童子笑道:“他这火爆栗子的脾气,只怕到死也改不了。”
那吹箫女插口笑道:“以他近来的脚程,就算绕些远路,此刻也该到了,就只怕他又犯了老脾气,半路上又和人打了起来。”
韩笛子笑道:“若是真打起来,那只怕再等三天三夜也来不及了。”
屠娇娇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前辈们的这位朋友,难道和人一动上手就没完没了的么?”
鬼童子叹道:“不打得对方磕头求饶,他死也不肯罢手的。”
屠娇娇瞧了李大嘴一眼,道:“莫非是他?”
李大嘴也已想起了一个人,突地失声道:“前辈们的这位朋友莫非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听岸上一人大吼道:“李大嘴、恶赌鬼,你们这些孙子王八蛋在哪里,快滚出来吧!”
屠娇娇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这老疯子。”
轩辕三光拊掌大笑道:“这个龟儿子一来,就更热闹了。”
一听到那雄狮般的大吼,铁心兰全身就不停地发起抖来,也不知是太惊奇,还是太欢喜。慕容姊妹却在暗暗奇怪,这些老怪物的兄弟又怎会是十大恶人的老朋友呢?她们实在想不通。
只见李大嘴和轩辕三光已跳上船头,大笑着道:“你这老疯子还没有死么?”
岸上一人也大笑着道:“你们这些孙子王八蛋还没有死,我怎么舍得先死?”笑声中,一人跳上了船头,这么大的一条船,竟也被他压得歪了一歪,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这人分量之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若说他轻功不行,却也未必,他自岸边跃上船头,这一掠之势,至少也有四五丈远近!梅花公子、神眼书生,这些人的轻功在江湖中也可算是顶尖的身手,但自忖能力,未必能一掠四丈。这人的轻功既然不弱,落下来时却偏偏要故意将船震得直晃,也就难怪李大嘴他们要骂他是“老疯子”了。
大家连看都不必看,已知道来的必定又是个怪人,一看之下,更不禁抽了口凉气。这人身材也不太高,最多也只不过有六七尺,但横着来量,竟也有五尺六七,一个人看来竟是方的,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他的头更大得出奇,头砍下来称一称,最少也有三五十斤,满头乱蓬蓬的生着鸡窝般的乱发,头发连着胡子,胡子连着头发,也分不清什么是胡子,什么是头发了,鼻子嘴巴,更是连找都找不到。
远远望去,这人就像是一块大石块上蹲着一头刺猬,又像是一头被什么东西压得变了形的雄狮。
只见这人一跳上船头,就和李大嘴、轩辕三光两人嘻嘻哈哈地纠缠到一起,三个人加起来已经两百多岁了,却还是老不正经。陈凤超看得只有苦笑,正不知是该迎出去,还是不该迎出去,那怪人忽然一把推开了李大嘴,吼道:“我倒忘了先看看你们这些孙子王八蛋究竟替我女儿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婿,若是不合我的意,看我不把你们打扁才怪。”他狂吼着跳了起来,屠娇娇迎上去笑道:“我们替你找的这女婿,凭你这老疯子就算打锣也找不到的,包你满意。”
铁心兰看到这怪人,眼泪早已忍不住夺眶而出,挣扎着扑了上去,颤声道:“爹爹……”她满心凄苦,满怀幽怨,只唤了这一声,喉头已被塞住,哪里还能说得出第二个字来?
花无缺这时也知道“狂狮”铁战到了,看到铁心兰这样的女儿,他实在想不到她的爹爹竟是这副模样。
铁战拍着他女儿的头,大笑道:“好女儿莫要哭,老爸爸没有死,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他话还没有说完,已跳到花无缺面前,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将花无缺仔仔细细瞧了几遍。花无缺似已饿得完全麻木了,动也不动。
铁战点着头道:“看来这小子长得倒还蛮像人样的,只不过……怎地连站都站不稳,莫非你们找的竟是个痨病鬼么?”
鬼童子笑道:“这不是痨病,他这病只要有新出笼的包子就能站得好。”
铁战怔了怔,道:“他这难道是饿病?”
鬼童子笑道:“不错。”
铁战跳了起来,怒吼道:“是谁把我女婿饿成如此模样?”
鬼童子道:“除了你那老朋友还有谁?”
铁战霍然一翻身,双手张舞,已抓住了哈哈儿和屠娇娇的衣襟,竟将这两人硬生生提了起来。他武功在十大恶人中算来本非好手,只不过打起架来特别不要命而已,若论真实的功夫,他也未必能强过屠娇娇。但现在他随手一抓,就将屠娇娇和哈哈儿两个都抓了起来,他们两人非但不能抵抗,竟连闪避都闪避不开。李大嘴等人都不禁骇了一跳,谁也想不到他武功竟有如此精进,但目光一转,只见祢十八、俞子牙等人面上都露出得意之色,不问可知,他武功必定是跟这些老怪物学的。哈哈儿只觉脖子都快断了,想打个哈哈,却连气都喘不过来,吃吃道:“老……老朋友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呢!”
铁战怒道:“什么好说歹说,你自己吃得一身肥肉,为什么将我女婿饿成这副模样?”
屠娇娇赔笑道:“铁兄有所不知,若非咱们饿他一饿,他只怕早就跑了。”
铁战道:“跑?为什么要跑?”
屠娇娇道:“铁兄为何不问问他自己?”
铁战果然松了手,却抓起了花无缺的衣襟,吼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跑?难道我女儿还配不上你这病鬼么?”
铁心兰揪住了她爹爹的手臂,道:“爹爹,快放开他,这不关他的事。”她心里的矛盾和痛苦,又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铁战顿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的事我都不管,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这小子?”
铁心兰垂首道:“我……我……”
铁战怒道:“你现在怎地也变得扭扭捏捏起来了,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只要你点点头,这小子就是你老公了,只要你摇摇头,我就立刻替你将这小子赶走。”铁心兰的头却连动也不能动,她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想起花无缺对她的深情,她怎么能摇头?她知道只要自己摇一摇头,此后只怕永远见不着花无缺了,但想起了那可恨又可爱的小鱼儿……却叫她又怎能点头?
这时她的心情,只怕连最善解人意的人也无法了解,又何况是从来不解这种儿女之情的狂狮铁战?他简直快被急疯了,跺脚道:“我不要你开口,但你连头都不会动了么?”铁心兰的头硬是纹风不动。
大家面面相觑,全都瞧得发了呆,慕容姊妹虽然玲珑剔透,但也着实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其中了解她心意的只怕唯有花无缺。但他自己也是满心酸楚,他知道铁心兰不肯摇头,只为了不忍让他伤心,但铁心兰就算点了头,他难道就不伤心了么?
他忍不住黯然道:“我……”
谁知他刚说了一个字,铁战就跳起来怒吼道:“闭嘴,谁要你说话的?只要我女儿愿意,你就得娶她,我女儿若不愿意,你就得滚蛋!”这句话说出来,连慕容姊妹都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么不讲理的老丈人,倒也天下少有。却不知狂狮铁战若是讲理的人,也就不会名列在十大恶人之中了。
萧女史忽然一笑,道:“女人家若是既不肯点头,也不肯摇头,那就是愿意了。”她虽已白发苍苍,满面皱纹,老得掉了牙,但眼神却仍很有风致,想当年必定也是位在情场中打过滚的人物。
铁战一拍大腿,抚手道:“不错,到底还是萧大姊懂得女儿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