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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花无果观察了一下在死者家里收集到的书,果不其然到底是悯情生的书封皮最为破旧,这也可以说明他们最常翻阅的就是悯情生的作品,尤其是这《桃夭亭》。
花无果拿起里面最为破旧的《桃夭亭》,这是孙秀才的,翻开第一页居然上面还有泪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诗经》的桃夭,是一首送新娘的歌,它唱出了女子出嫁时对婚姻生活的希望和憧憬,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可在这却是对这悲伤的故事的讽刺。
故事讲一位男子年仅十九便中进士,却因无权无势而无法在官场生存,做了几年官却被一贬再贬,心灰意冷的他在一个雨天里郁闷难解,便前去桃夭亭赏雨景,还未到亭他就听见一阵凄婉的琴声,琴声应和着他此刻心境,他便惊觉与弹者心意相通,等到走近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倩丽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雨中,不敢前去打扰女子弹奏,一曲终了,女子转身与他相视,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娇婉秀丽,二人便一见钟情互诉衷肠。
原来那女子是燕京有名的艺妓,以弹得一手好琴闻名。二人便日日相约桃夭亭,郎情妾意日渐深浓,后来女子的行径被鸨母知晓,鸨母便阻挠其不得与男子想见,无奈下男子只好日日去妓院找女子,可却因此被人弹劾而罢职。
男子没有了生计来源而不得入妓院,女子与男子私定终身,决定以假死私奔,却被心狠手辣的鸨母知晓,鸨母偷偷换了男子给女子的假死药,有日女子不慎将药倒了一些在地上,女子养的猫舔了之后便死了,鸨母带着串通好的药师说男子为了正名要杀了她。
女子心灰意冷去找男子对质,男子为了以示清白将女子手中剩下的药喝了,男子当场倒下。女子才惊觉这是鸨母演的一场戏,见爱人因为自己而死,便含恨撞墙而死,可后来男子却被救活了,见爱人已逝从此阴阳相隔,便将此故事写了下来,最终在家中杏树下上吊自尽,而这一天正好就是春花节。
这样一个话本,花无果用了半个时辰便看完了,而安誉更甚,不过几刻时间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除了最后的上吊自尽与案件有所相似,其他的都显得格格不入,可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使周晴儿茶饭不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无果翻了翻书中插图,多是男女主人公站在树下低头哭泣之景,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比那逍遥浪子的插图枯燥得多了。
花无果看了看悯情生的其他话本,《伤离别》、《苦情怨》都写的是悲剧,“这悯情生还真是怜悯天下有情人啊!个个故事要不是男主人公死就是女主人公死,反正就一定要阴阳相隔。”
安誉也无语地看着这些故事,心里暗暗想道:承乐怎么会喜欢看这些东西,看来黄杉没有好好教育她。
花无果忽然想起了妓院里吴娣的桃木古琴,明明没有情郎,却刻了首苦情诗,那么她思念的人是谁呢?难不成真的凭空臆想出一个这样的人。
花无果听过写书的人为书而疯魔,却从未听过看书的人为书而癫狂。书写的再好,故事描绘得再妙,也终究是故事,终究是白纸黑字,怎么会迷惑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文清之前那句“因为与自己的情况相似,所以很多人在看这些话本的时候就会把自己代入角色里面,自己的命运跟着故事前进。”难道吴娣竟因书中故事的进展,代入了自己是命运之中?这会不会太过于荒谬了呢?
花无果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对安誉说道:“世子爷,你说就算他们再怎么喜欢这些书,那不成还得横着看一遍,竖着看一遍,斜着看一遍,正着看一遍,倒着再看一遍,把这书给翻烂了,也不会看出什么新奇玩意来。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对此痴迷至此。”
安誉听罢,放下手中的话本,认真地问道:“除了周晴儿之外,你是怎么知道其余的人也痴迷于话本。”
“孙秀才的话,看他的书封也能看出来,因为多次翻阅,这订线也开始松散了;至于那吴娣呢,她可是醉心于悯情生的书不假,连只是略懂音律的她都偏要花大价钱去买把昂贵的桃木古琴,这不就应着与那《桃夭亭》中的‘桃夭’二字相对应吗?”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事实上我也觉得这些书确实有些蹊跷,死者的身份都是识字之人,而且不是深谙文采的学问家,只是将文学使于消遣之上,这就正正对应了话本的阅读人群。”
安誉的话给了花无果很多启发,诚然,肖是有些文化底蕴的人也不会去看这些不入流的话本,而不识字之人更不可能醉心于此,死者大都是社会中低人群,连那稍微有点墨水的孙秀才也只是个半吊子的文人。
“其实。”安誉顿了一下,开声说道:“我刚刚还倒真是横竖斜正倒着都看了一遍这《桃夭亭》,但也并无其他发现。”
花无果听了,睁大了双目盯着安誉,就在自己看第一遍的时候,他就已经换着花样看了这么多次,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安誉看着讶异的花无果,他原意只是不想花无果再做无用功,倒不知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
花无果见天色已晚,便拿着悯情生的书回房了,一路上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切入点,虽说确实有人喜欢将自己代入故事人物中,却不可能会失去理智学故事里的人上吊自尽的啊!
就算文清再离谱也只是悲伤一阵罢了,因书而死,简直就是荒谬至极,可为什么她就是对此久久不能释怀呢?
洗漱之后小桃便把房内的灯都灭了,只留了一盏在茶桌上,花无果正准备就寝便把外袍脱了。她忽然感觉口渴,便走到茶几边想喝杯茶润喉,此时西风忽起,从花无果忘记关上的窗里吹了进来,将那桌上的话本吹得哗哗作响。
花无果转头看向话本,正好吹到那插图页,借着昏暗的灯色,花无果惊讶地看到图片突然变了个样,女子在树下低头哭泣之景竟完全不同了,那树枝边缘竟勾勒出了一条挂在树上的绳子,女子低下的头正缠绕在吊下的绳子上,站在脚下的石头好似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女子凌空上吊之景。
花无果顿时全身冷汗淋漓,她紧张地一本本翻阅着话本中的插图,竟然都与刚刚一样,画者故意将底下的石头画得非常淡,而上面的树枝却特别纷繁,白天咋一看不会看出什么,可借着这昏暗的灯色便一切都不同了。
花无果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继续翻阅,却又有更重大的发现,她细细地检查着每一页书,竟发现有些字眼的印刷的色彩与其他的不相同,特别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每一页都有好几个字比其他字书写的颜色更加深一些,怪不得安誉换着花样看都看不出来,原来还得这样巧看。
花无果细细检查每本悯情生的书,发现每页凸显的字,不是“生无可恋”,便是“殉情”、“上吊”、“自尽”这些字眼,这就说明它在无意间反复提醒着读者。
花无果想到此点时,背后已经被冷汗全浸湿了,她完全瘫在椅子上,久久无法相信这就是杀人于无形的最高境界。花无果突然惊起,蓦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文清!”
她迅速拿起桌上的书箭一样地走向安誉书房,安誉正准备在书房偏室就寝,忽然就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便大步走到门口一下把门打开,来不及收起敲门的手的花无果顺着惯性,竟一把掉进了安誉的怀里。
安誉惊讶地抱住花无果,此时的她刚刚梳洗完,身上还留着淡淡的皂香,没有覆着厚厚的胸衣,安誉的胸膛贴着女性特有的柔软上,安誉的手触到只穿着里衣的花无果湿透的后背,心里一阵阵的悸动随着胸膛传到花无果身上,安誉红着脸把花无果扶正,瞬间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到她的身上。
花无果不知道自己竟然慌张得连衣服都没有穿好,不禁害羞了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正事,抬起头急切地看着安誉,说道:
“世子爷,不好了!文清有危险!”
花无果用最短的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安誉惊讶地看着话本中一幅幅荒谬的插图,和仔细地看了花无果指出的字眼,这些字眼确实比其他字颜色要深,初次阅读可能不会发现,可细看却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他不禁对此也感到震惊,思及文清白日的奇怪举动,莫不是也被其迷惑了心智?虽然安誉觉得文清不可能会如此荒唐,但不能拿他的生命冒险,便立刻派人去传唤文清,可侍卫却很快跑回来说文清已经回文府了。
本来刑部公事繁忙,安誉和文清文琦基本都会在刑部后院住下,可今夜却不知文清为何要早早回府。
“文府是不是在很偏僻的地方?”花无果问道。
“文太医喜爱亲自采药,文府便建在燕京郊外的山脚下。”安誉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冷静下来:
“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
安誉走进卧室,拿出了一件外袍披上准备出去,却被花无果拦住了:
“世子爷,我也要去!”
安誉见花无果头发凌乱,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外袍,拒绝道:
“不用了,我去看看就好。”
可花无果不依不饶,她把安誉宽松的外袍束紧,把头发绑成一个马尾,急切地说道:
“我也要去,文清他不仅是你的亲友,他也是我的朋友啊!”
安誉见花无果神情严肃,不似平日轻浮,惊觉文清居然在她心里有如此大地位,心里虽不是滋味,却答应了她。
花无果坐在绝尘上,已经是第三次坐了,自己还是不习惯这飞快的速度,花无果紧紧地抱着前面的安誉,他也是刚洗完澡,干净的皂香味中带着他独特的气味,而这种气味花无果根本没办法形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是一种文静深沉的气味?
花无果摇了摇头,默默骂自己干嘛这么不害臊,还贴着鼻子去闻其他男人的气味,不过或许是习惯了,只要安誉在自己身旁,就觉得心可以很快安定下来。
花无果还在臆想篇篇,可坐在前面的安誉却不如她那般好受,花无果急着过来,却忘记穿她平时扮男装时穿的胸衣,安誉的背后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花无果的女性特征,虽然不怎么明显,不过加上自己的心理暗示,安誉强烈地抑制了自己身体反应,却没能控制住脸上的温度,即便这冷风萧萧,他的脸却如热铁一般火烫。
好不容易折腾了半个时辰,安誉和花无果敲开了文府的大门。
文太医和文夫人急急忙忙地装好衣服出门迎客,可安誉却没时间寒暄,他直接叫文太医领着他们去找文清,文太医和文夫人见文清今日早早回府还以为他在刑部做错事情了,现在见到安誉便更加确定了,文太医忧心忡忡地领着安誉和花无果到文清房门,只见文清房内灯色幽暗,像极了花无果之前发现问题的情况。
安誉和花无果站在文清门外,听到房内一阵阵戚戚的叫声,文太医以为儿子真的犯错了,躲在房里哭,便忽然心生怒气,这小子犯错就要敢于承认,居然还躲在房里像个娘们那样哭哭啼啼,便气得一脚把门踢开。
文清闻声转过头看着门外的一群人,花无果和安誉直直地盯着他正定格的强忍着笑的脸庞,和他手里的那本《世子之恋》,感情这厮一心奔着回家,就是为了躲在一旁看这本定制版。
等到文清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时,忍笑的脸忽然僵硬地变化起来,诡异地带着哭丧的表情,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递上那本话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羞愧地说道:
“世子,我,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