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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拔腿就往许家跑。
此时的许二也刚刚从私塾回到家中,一家几兄弟正热情接待者从城里来的金牌媒人。
苏叶赶到许家,也不进去,就悄悄趴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对话。
老媒婆啖了口茶,巧笑嫣然开口:“许二公子,这回老妪真是千挑万选,才找到一个配得上你这一表人才的姑娘。”
许二好奇追问:“是哪家的姑娘?”
媒婆道:“是城里张员外家的小千金,年方二八。去城里一打听就知道,这位千金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绝对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跟许二公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这位张员外许二是在县老爷府中见过一回,似乎品行不错,想来教出的闺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知道媒婆嘴里的话,信个五分就差不多,但听到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他还是有点心动了。只是有了上回大哥的前车之鉴,这种大户人家的千金,他一时也有点犹豫。
媒婆自是知道他担心什么,大手一拍:“二公子不用担心,若是信不过老妪,你可以自己亲眼去看看。张千金每个月十五都会去城郊的观音庙烧香拜佛,届时你亲自看上一眼,再寻着机会同她说几句话,姑娘什么品行,大概也能看出一二。”
许二心道也对,便点头道:“我确实不喜欢盲婚哑嫁,待看过人家姑娘之后,我再给你个准信。”
媒婆连连笑道:“好好好,后天就是十五,二公子赶紧看了人给我个准信儿,我也好答复张员外。”
两人的谈话,苏叶听在耳朵里。先前各路媒婆上门说亲,别说是许二,就是她一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这张千金显然不一样。
于是如临大敌的苏大小姐连夜跑去了县城,翻墙进了张员外家看究竟。
一看不得了。
这张家千金果真如媒婆所说,长得如花似玉,她翻墙进去的时候,张千金正在弹琴,那琴声悦耳动听,直逼锦瑟的琴艺,还让她入迷地听了好久,以至于翻墙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一条大狗吐着舌头站在墙角,吓得她咕咚一声跌下去,屁股差点摔开了花。
苏叶没有回乌龙村,而是在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躺在床上认真想法子。
许二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再清楚不过,不就是当初刚刚到乌龙村那个装模作样的苏大小姐,知书达理,弱柳扶风。
而这位张家千金,显然就是哪一款。许二如今心急火燎地想娶媳妇,见了人姑娘,恐怕恨不得马上定下来。
我呸!苏叶哼哼冷笑:没那么容易!
十五那日,许二一早就起床出门,路过私塾正好遇到苏木跟着黄芪在晨练,他想着这两天好像没见到苏叶,随口问苏木:“你姐呢?”
苏木摇头:“不知道。”
许二本来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苏叶经常神出鬼没,招呼不打跑回药王谷也是常事。但听到苏木说不知道,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姐去哪里?你不知道?”
苏木嘿嘿笑道:“反正她要是不来乌龙村,我就最高兴不过。是不是,黄芪叔!”
黄芪十分认同地嗯了一声:“是!”
许二眉头皱得更深,对这种寡淡的姐弟情十分不以为然,义正言辞道:“苏木,你只有一个姐姐,若是她遇到坏人出了事,怎么办?”
苏木笑道:“出了事我就没有姐姐了,那真是太好了。”罢了又问黄芪,“黄芪叔,你说要是我姐遇到坏人,有没有可能出事?”
黄芪道:“没有,只有可能坏人被小姐团灭。”
苏木叹了口气:“真可惜啊!”
许二气得只差跳脚,指着一脸天真无邪的苏木道:“你这是当弟弟的么?若是我们家香香两天没见人影,我们几兄弟早就急坏了。”
苏木眨了眨眼睛,十分认真道:“若是香香不见了,我也会急坏的。”
许二差点一口岔住。
直到送锦瑟来私塾上课的许大看到他还在村子里,催促道:“二弟,你不是要去见那位张家千金么?怎么还不走!”
许二这才想起来正事,瞪了眼苏木,匆匆跨上马往外走。
苏木挠了挠脑袋,对着他的背影大叫:“许二哥,要是香香不见了,我真的会急坏的。”
小涅生从许大身后冒出来,没好气朝他道:“你说什么香香不见了。”
苏木嘻嘻笑道:“我就是假设一下。”
涅生瞪了他一眼:“以后不准有这种假设。”
苏木无辜道:“是许二哥先假设的。”
涅生道:“那你也不准假设。”
苏木乖乖道:“好吧。”
每个月初一十五,城郊的观音庙香火都十分旺盛。许二赶到庙前时,已经有不少香客进进出出。他就猫在庙旁边看着进出的人。
他先前只大概问了一下媒婆张千金的容貌,若是她描述属实,他必然一眼就能认出。
过了午时,人渐渐变少,许二正等得有些乏了,还想着是不是媒婆夸大其词,可就在这时,一个小姐模样的姑娘,旁边跟这个小丫头,不紧不慢往庙里走去。
那姑娘大概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水粉绫罗裙,头上戴着一只碧玉簪,一看就是富家小姐。长得明眸皓齿,虽然谈不上千里挑一,那也是实打实的美人儿。加上走路款款而行,看起来就是温婉有教养的女子。跟苏叶那女魔头截然不同。
呸呸!许二暗啐了两声,他是来打探自己未来媳妇儿,莫名其妙提起那个祸害是做什么!
等到张千金烧完香出来,许二悄悄跟上她。
他没有许三那种出神入化的躲藏技能,所以没跟多久就叫走在前面的千金和丫鬟发觉。
那小丫鬟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附在自家小姐耳边小声道:“后头好像有个公子在跟着小姐,我看了一眼,长得特别俊。”
张千金跟媒婆口中说的差不多,是个聪慧机敏的姑娘,早已察觉有人跟着,又听丫鬟说是俊公子,心下琢磨了下,十有八,九就是那许氏兵器的许二。
作为大家闺秀,她自是不好意思大庭广众之下跟许二打照面,又想着许二能主动上来攀谈两句,好叫她看看这人谈吐为人如何。于是便故意走了条僻静小路。
小丫鬟还不明所以,在她旁边提醒:“小姐,有大路不走,你走小路是作何?”
张千金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小路清静。”
小丫鬟一头雾水地摸了摸后脑勺,余光瞥到跟来的许二,忽然福如心至,贴在她耳边小声道:“那公子不会就是老爷替你相中的那位许二公子吧?”
张千金红着脸不说话。
小丫鬟见状捂嘴偷笑。
许二看了看周围没人,清清嗓子,道:“前面的可是张员外家的千金?”
张千金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只低声应道:“不知公子是哪位?”
许二文雅道:“在下许氏兵器的许二。”
张千金红着脸含羞带怯道:“不知许二公子有何事?”
许二见这小姐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姑娘,越发想提前结识,多了解几分。
别看许二长得面如美玉,不晓得的人大致以为他是个风雅公子。实际上许二哥跟许大和许三没什么两样,都是乡野长大的糙汉子。肤白貌美完全就是天生,别人在烈日下晒个半日,保管晒成一条黑炭,偏生许二天天晒也晒不黑,就算夏天稍稍黑了一点,冬天一捂,又是白白净净一个俊郎君。
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许二这种人。
外表俏郎君内心糙汉子的许二是没什么矜持之心的,听闻张千金这般问自己,立刻道:“张姑娘,我想请你喝一杯茶,不知可否愿意?”
张千金余光瞥了他一眼,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红着脸继续往前走。
许二不明白这千金小姐的意思,只好先跟上她再说。
哪知两人还没走出小道,许二前面忽然蹿出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是油头粉面,环佩作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男子。这少年见着许二,猛地扑上去抱住他:“许二公子,你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来找奴家,奴家可是想死你了!”
许二一头雾水,却被他抱住一时未能挣开。而那前面的张千金,则已经转过头,错愕地看过来。
脂粉少年靠在许二身上:“许二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小莲,你说过要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的小莲啊!”
许二不知道这少年搞什么名堂,只觉得一身脂粉,十分令人嫌恶,用力推开他:“什么小莲!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那少年被他推开,一年泫然欲泣,又抱住他的腿道:“二公子,我们才多久不见,你就翻脸不认人!以前那些甜言蜜语都不作数了么?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断袖,但这里也没别人,你作何不认我?”
张千金秀眉已经蹙作一团,本来秀丽清雅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羞愤和恼怒。
身边的小丫鬟,则是义愤填膺地跺跺脚,喝道:“想不到许公子是这种人!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告诉老爷!”
许二还本来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想着挣开抱住自己的人,听到小丫鬟这么说,才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辩解道:“张姑娘,你误会了,我真不认识这人!”
张千金看着他模样面如傅粉,倒是跟地上那脂粉少年挺相配。又见那少年哭得伤心,自是不相信许二的话。红着脸又羞又恼地跺跺脚,朝小丫鬟道:“红玉,我们走!”
“哎――”许二一边用力挣脱地上的少年,一边大声道,“张姑娘,还要不要去喝茶啊?”
张千金疾步朝前走,啐了一声:“不知廉耻!”
待到千金和丫鬟离开,抱住许二的少年才松开双手,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怒目相向的许二粲然一笑:“许二公子,奴家是真的好中意你!”
见许二已经捏起拳头,他又赶紧抱住脑袋,一溜烟跑远了。
许二站在原地,还有些怔怔然,半响才觉得不对劲。便寻这那少年的痕迹,追了上去。
少年小莲自然是苏叶雇来的一根搅屎棍儿,圆满完成了任务,便去找等在不远处的苏叶邀功。
苏叶坐在两丈高的大树杈上,摇晃着两只穿着绣花鞋的脚丫子,见到小莲跑来东张西望寻她的影子。她从树上折下一只树叶丢向他:“怎么样?”
小莲昂着头,将脸上的脂粉随便抹了把:“苏姐姐,我都按你的做了,那位张千金好像气得不轻,估摸着是回去跟老爹告状去了!”
苏叶咯咯笑得像银铃,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扔给他:“办得好!这是奖赏给你的!”
小莲抓过银票一看,整整一百两,笑得合不拢嘴,大声道:“苏姐姐以后还有这种事,尽管找小莲好了,一定替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苏叶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小莲揣着银票喜滋滋离开。坐在树上的苏叶却忽然莫名有点悻悻然,她随手扯下一片树叶,塞在嘴里,仰头望了望天。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怒吼传来:“苏叶!”
苏叶低头一看,见着的便是地上几米之遥,许二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苏大小姐虽然作恶多端,但每回对许二干了坏事,也不知怎的都会有些心虚。现下看到他这副模样,下意识装傻充愣道:“哎呀!许二哥,真是巧呢!”
许二一张白脸,都快气得跟大哥一样黑,指着她吼道:“你给我下来!”
苏叶梗着脖子哼了一声:“你让我下来就下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二气得脸红脖子粗,想也没想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上面一丢。
苏叶避之不及,哎呀了一声,身子一晃,眼见要从树上掉下来。
许二也是被气急的,但这树两丈多高,看着苏叶被自己打下来,心里又不由得一紧,身体已经先于脑子,往前冲上去,在树下伸出手接人。
许二虽然也是一把好力气,但到底比不得他大哥,苏叶一个大姑娘,从两丈高的树上掉下来,还是很有些分量。于是他接是接住了,不过巨大的冲力,让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许二在下,苏叶在上,还好巧不巧,两人脸贴在了一处,唇也堪堪擦过。
两人俱是一愣,像是过电一般,苏叶从许二身上弹开。两人都有些恼羞成怒,相视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哼了一声,又别过脸。
许二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一副怕了她的样子:“苏大小姐,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再怎么使绊子,我也不会娶你的。”
苏叶一听,立刻跳脚怒道:“谁要你娶了?你以为我堂堂药王谷千金,真得看得上你这么个胸无点墨的粗人?”
“竟然这样,你为什么吓走张姑娘?”
苏叶无赖道:“我乐意!”
“你――”
“我就喜欢看你想娶媳妇儿又娶不到,急得心急火燎的样子。”
“你简直不可理喻!”许二想了想,又道,“苏叶,你今年也十八了,难道就不打算找个人嫁了?”
苏叶道:“想做我们药王谷女婿的人,从这里能排到京城,我有什么好急的。不过我哪天要是嫁人,肯定会给你送上喜帖的。”
许二冷笑了一声:“我看你还是行行好别嫁人了,免得祸害别人。”
苏叶不以为然地又哼了一声。
两个人一路从县城吵到乌龙村,不过村子里的人已经见惯不怪。
见到的人只摇摇头:“这两冤家怎么又吵起来了!”
许二的这门亲事自然是黄了。那张千金回去就将许二是断袖的事儿,告诉了她老爹张员外,张员外一听,这还得了,赶紧找来了金牌媒婆退信。
那媒婆也有些傻眼,上回她给许大说亲,不想县令千金有个小白脸姘头,这回给许二说亲,仔仔细细将张千金打探了个清楚,哪晓得许二自己却出了问题。媒婆退信的时候,许二也解释不清楚,干脆懒得解释。
而媒婆通常都长着张大嘴巴,金牌媒婆的嘴巴又尤其大,这桩亲事黄了不说,还到将许二是断袖一事广而告之。边远郡县本来就人不多,一传十十传百,许氏兵器貌若潘安的二当家是个断袖,不久连七八岁稚儿都知。
就算是许家再有钱,许二哥长得再俊朗,也没有正常的人家想把女儿嫁过来。
于是本来的香饽饽许二,一下成为无人问津的大龄光棍儿。
他和苏叶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再也没有间断过。
上课的时候,两个人吵。
下课了,两个人吵。
私塾里,两个人吵。
许家院子里,两个吵。
春天山谷里采花,两个人吵。
夏天小河中戏水,两个人吵。
秋天果园中丰收,两个人吵。
冬天雪地里打仗,两个人吵。
从春天吵到了冬天,又从冬天吵到了春天。
一转眼,乌龙村的私塾里已经办了两年。
许香从九岁小女娃,长成了十一岁的大姑娘。
涅生从十一岁的小铁蛋,长成了十三岁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