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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吕宁的人很多,与他相熟的人很少。
这位与五王子亦师亦友的男人,自从五王子姒绍钧游猎暴毙于北盳山郊后,便一直在安陵为他守陵。
安陵,安,安息之意,越王为他半途夭折的第五子建立的陵墓赐名为安,意为抚平怨恨。
十年前,初入种道的吕宁在安陵外划下界线,此生不再出安陵一步。
日日扫陵,诵经,洗衣做饭、生火挑水。
他是种道境,道术加持可让身体轻如鸿毛,却有人曾见他为擦拭香塔顶端铜鹤而险些摔下。
一连十年,他已与凡人无异,被所有人忘却,没人能忆起他的生平,没人了解他的心思,甚至后几年新来监查安陵修缮的官员将他当作杂役呼来喝去,他不恼。
起初也曾沦为一些修行人口中笑柄,后来就连耻笑的人都将他忘却。
十年后,他出现在昆南城外、姒景陈身边。
以元始境修为,一人将局势完全扭转。
树林中那位飞流宗种道境亦曾将吕宁作为修行人之耻辱,无他,种道境修行人就算为王家做事,也是被奉为座上宾,怎能像吕宁那样真如下属一般。
看着百步外平凡却使人仰望的灰衣身影,那位飞流宗种道境已不需要知道吕宁出现在此的因由,他只需知道,南宁王已大获全胜。
那与陈山君相斗的金甲纸人倏然缩小,变为一片巴掌大小的纸人飘然落地,显然是那暗中操控之人收了道法。
蜂血神针缩回针匣,李长安的身体噗通落地,大口喘息着。
吕宁并未再度出手,暗中的四个修行人皆不再妄动,没人尝试逃跑,因为气海境没法在元始境面前逃跑。
姒景陈便站在马车上,淡淡道:“出来吧。”
暗中的四个修行人便一一走了出来。
他们既然逃不了,也不会尝试着用自杀来隐藏秘密,因为他们不是死士。
就算姒家也没法让蕴灵种道的修行人甘愿充当死士。
王家内部争斗,向来保持着不约而同的默契——若修行人投降,便可恕罪不杀。
修行人与掌权者的关系十分微妙,并非从属,而是合作,合作允许牺牲与伤亡,但若这伤亡是出现在内部争斗的原因上,合作的关系就会变得不稳定,也许这便是那默契的由来。
于是那四位修行人便没有迟疑地走了过来。
那位飞流宗种道境面容不过五十来岁年纪,却满头白发,看来他的实际年龄与相貌并不符合,另外两人则是布衣中年人剑修与藜杖老者,还有一人从陈山君对面树林中走出,是一个精神烁烁的老者,操控金甲纸人的就是他。
四人齐齐对姒景陈行礼。
“见过南宁王。”
他们的紧张已经过去,毕竟姒景陈让他们出来,便是透露出不再交手的意思。
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双方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首先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其次南宁王并未受到丝毫损伤,至于地上那骑士的尸体或那早已死去的十七位骑士、或是他们在试探过程中葬送的那些无辜性命……谁会在意那种东西?
既然他们失败了,接下来他们只要给出相应的筹码,也不吝透露出一些姒景陈希望得到的线索。
姒景陈目光扫过,认出了布衣中年人腰间那柄薄如蝉翼的九寸飞剑,他瞥了一眼地下那位骑士的尸身,道:“你杀了孤的人。”
布衣中年人本已做好了准备应对南宁王的许多问题,譬如“是谁派你们来的”“师出何门”之类的问题,却没想南宁王首先关注的是那个死亡的下属。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举起藤盾提防箭矢的士兵,却没想城楼上泼下来的是一盆水,不由呆怔了一下。
姒景陈的声音又传入他耳畔:“自刎谢罪吧。”
“你说什么?”
布衣中年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浮玉宗门人,是百中出一的剑修,他本以为姒景陈会设法将他拉拢,而且姒景陈的表现也让他生出了投靠的心思,却不曾想……姒景陈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看到姒景陈对吕宁点了点头时,便终于知道姒景陈不是信口胡言,怒极反笑:“哈,你要杀我?之前死那么多人,你可会一一为他们报仇?原来堂堂南宁王,不过是故作姿态的伪君子!”
“你敢杀我!”他心中又涌起惊惶感,怒喝着剑指一挥,剑化流光,直取姒景陈脖颈,然而黑影一闪他眉心已多出一个血洞,玄珠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被吕宁收起。
九寸飞剑在半空中像是被刺中七寸的蛇一样戛然跌落,灵性尽失。
那名飞流宗的种道境额角滑落一线冷汗,面色微变,这名布衣中年人是浮玉宗门人,南宁王既然敢杀浮玉宗门人,这名飞流宗种道境不敢去赌南宁王敢不敢对他动手,连忙低下头颅。
他心中一片冰冷,为了一个侍卫的性命便斩杀宗门子弟,如此如此行事可以说是嚣张至极,但南宁王向来不是嚣张之人,他之所以如此行事,便代表他已有十足把握不惧浮玉宗的质问。
只怕此回,昆南城要变天了。
…………
“你真的要走?”
夜袭过后,长夜将明,将骑士尸体安葬后,树林中,姒景陈面对前来告别的李长安,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李长安点了点头,“现在你也没有留我的理由了。”
“为什么?”姒景陈道:“我可给你荣华富贵,你若练武,滋补气血的灵药用之不竭,武功秘籍任你取阅,你若要修行,各大宗门只要不是秘传法门,我都可以为你寻来,你……”
“跟在你身边太危险,我有我要做的事,何况……”李长安洒然一笑,“你若真把我当朋友而非下属,又何必将我束缚住?”
姒景陈沉吟一会。
“看来你是执意要走,不过,既然已朋友相称,你是否可以卸下伪装了?”
他静静看着李长安的脸。
李长安略微犹豫,便运动脸上骨骼,恢复了原来相貌。
姒景陈打量了李长安一会,才道:“原本看你骨骼便要年幼于我,果然如此,看来你要称我一声兄长了。”
“景陈兄。”
李长安本就比姒景陈小了八岁,大大方方便道了一声。
又停下来笑了笑,“不过我没名籍不能进城,还得麻烦你帮我一把。”
原本李长安在汤关加入护送马车的卫队便是为了借机混入昆南城,未想途中几日竟会经历如此多的事,还结交了一个朋友,现在,又要回到他最初的目的上了。
“有此物傍身,昆南城中任意地方你都可以随意来去。”姒景陈想都没想,便在腰间取下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牌递给李长安,雕工精美,正面刻有“姒”字,反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开明兽。
李长安见状苦笑,“不必如此,只要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便好。”
姒景陈微笑摇头,“此回昆南城中修行人聚集,有此物防身,也能免去你许多麻烦。”
“那便多谢了。”李长安接过玉牌,对姒景陈一抱拳,“告辞。”
目送李长安背影走远,姒景陈回到残破的马车边,翻身上马,与吕宁陈山君二人一同转入大道,而那三位夜袭的修行人,便徒步跟随其后。
半个时辰后,姒景陈在一片山崖之上勒马,遥遥下望。
只见秋晨薄纱似的雾霭笼罩下,一座庞然大城伫立在盆地中,城池四周村寨聚集,良田数十万顷,商队络绎不绝,俨然一片盛世繁华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