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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桌子上摆着两碟小糕点,一碟蟹壳黄,一碟擂沙圆。
蟹壳黄是因为它的形状,颜色,色泽似蟹壳而得名的。它用油酥加酵面作坯,制成扁圆形小饼,外沾一层芝麻,烘烤而成,此饼味美咸甜适口,皮酥香脆。也难怪有人写诗赞它说什么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的,徐迦宁很喜欢吃这个。
还有擂沙圆,那汤团滚着豆沙粉,一股子赤豆香味,入口软糯爽口,两样都摆在眼前,她左右各看了眼,以小碟接着,拿起了一样来。
这是早上她哥给她带的,咬一口,心里都甜丝丝的。
红玉送走了顾君行,回来时候,她家大少奶奶正在吃蟹壳黄,托着个小碟,动作优雅,难得看见这一脸享受模样,连带着她都为此欢喜起来。
徐迦宁抬眼看见她了,招呼她过来,分了几块给她:“我哥特意给我带的,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红玉在她面前,还算随意,洗了手过来,也同她坐了一起。
徐迦宁浅尝辄止,擦了手走了里屋去,床上还摆着那些国史和报纸,她从中拿起报纸来,坐了床边看报,报纸上不光报道了皇妃要离婚的事情,还有国会议员的连政事宜。
她草草看过,霍苏陆沈,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其实皇妃要离婚这只是一个引子,让她真正意识到贵妃梦碎的是皇权的凋零。
她甚至能听见梦碎的声音,吃点甜点,恢复了不少清明。
报纸上又刊登了许多新时代女性事迹,正看得津津有味,红玉过来寻她,问她出门要不要换衣服。
顾君行走的时候,说一会儿同她一起去苏家送寿礼,想必红玉是听见了。
徐迦宁的习惯不能改,当然要换。
她衣服也多,在柜里挑了一件桃花白色素缎旗袍,这件旗袍是她诸多衣服当中比较特别的,传统的旗袍都是带袖的,这件却是无袖的,领口处水滴空领,延伸直胸口之上,双峰有形有致,露出的一小点肌肤。
旗袍上肩头和尾摆斜着的桃花图案,更是锦上添花,
修身的紧腰设计,显得人腰肢纤细,每走一步旗袍两侧开叉处,白腿若隐若现。
徐迦宁站在镜前,蓦地回头,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抚而过。这个时代的女性已经早就流行穿各种‘叛逆之衣’了,之前,她一直穿着长旗袍,现在换成这开叉大一点的,有点不习惯。
红玉在后面却是看呆了:“大少奶奶,这旗袍穿在您身上,您真的好像电影明星啊!”
平时腰肢没有勒得这么细,徐迦宁知道她是在夸自己,但还是别扭:“别说这话,我永远是当不了什么明星的。”
在她们那时候,唱戏走台步给大家看的,那叫戏子。
尽管她喜欢苏婷,但是让她去做什么电影明星,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换了衣服了,头发自然也重梳了下,还重新扑了点胭脂粉,红玉一直在旁,笑的都合不拢嘴了:“大少奶奶,大少爷要是天天在家,天天看着您,怎么能不喜欢您呢,你看你们一起进进出出的,我看哪,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好的。”
傻丫头,还以为她们进进出出,还说上话了,就能好了呢!
徐迦宁被她逗笑:“收拾东西吧,一会等我回来,咱们就得走了。”
红玉还不明所以:“去哪呀,往哪走?”
徐迦宁起身走了外面窗边,亲手推开窗了,外面已近黄昏,彩霞满天,她迎风站了一站,心情还不错:“先回娘家,然后可能会去一趟西安。”
她在书上看了地图,仔细研究了历史,查阅之后发现她那时的长安,好像在现在的西安,因为资料有限,所以不知道那地上什么风貌,毕竟是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她想过去看看。
至于怎么去,现在还不知道,只能离开顾家之后,一点点打探。
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跟红玉说:“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吧,明天便不是顾太太了。”
这句话,红玉听懂了,小姑娘一下红了眼睛。
她还处于离婚对就是男人抛弃女人的认知当中,认为是大少爷不要徐迦宁,为她委屈:“大少奶奶,他怎么这样啊,怎么能……离婚呢!”
这可真是,为她感同身受地难过。
徐迦宁走了她的面前,些许倾身,压低了声音:“哭什么,这园子里,唯一让我记挂的,只一个你罢了,可你我也是要带走的,有什么好哭的。”
红玉瞪大了眼睛,突然抹了两把眼泪,狠狠点头:“嗯!我跟着大少奶奶一辈子!”
谁能跟着谁一辈子呢,徐迦宁没有去纠正她的话,只是站直了身体,让她去收拾东西,说起来在这屋里也住了几个月了,后面搬进来的家具,还得搬走,来回走过,也衡量了一番。
红玉正收拾着东西,顾君行来了,院前黄包车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苏家老太太的寿宴还得两天,但是因为多年不走动,有些生疏了,而且人家没正式邀请他们,提前送寿礼过去,也是试探试探口风,如果能给邀请函的话,那过两天顺势走动了,就理所当然了。
今个徐迦宁回来的时候,遇着顾大夫人,前几日还和颜悦色的婆母,今个冷着眉眼,想必是知道了英租界铺子不是抵押给徐家,而是卖给了他们了。
东西拿到手才是真的,她当然不在意那些嘴脸。
之前还求她,劝劝顾君行,要去苏家走动走动的,看来已经有人给他劝好了。
也是,这个时候了,识时务才能继续守住顾家,不然用不了两年,宅院怕是都保不住的。
徐迦宁拿了一个黑色的手包,里面简单放了点零钱,走出来了,顾君行往前迎了迎。他今日也换了西装,特意带了眼镜,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匆匆一瞥又转过了身去。
二人往出走,徐迦宁脚步不快。
她穿了双陶白高跟鞋,伤口处虽然已经消肿了,但走起路来还是有点疼。顾君行是知道她脚上有伤的,不自觉地也慢了下来,到了大门外了,寿礼已经放了车上了。
为了这次走动,顾家老太太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也不知是哪年的宝贝,一对翡翠手镯,一对翡翠玉如意,顾君行在车上打开看了眼,徐迦宁一眼扫过,能看出成色不错,如果拿去当铺卖的话呢,其实也能卖个好价钱的。
但是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宁可东墙补西墙,到处挖别人的钱,也不会拿自己的贴己去卖的,说来也可笑得很。车夫拉车就走,顾君行将寿礼一一放回锦盒当中,动作之余随着车身的晃动,碰到了徐迦宁的胳膊,她穿着无袖的旗袍,手臂光滑细嫩,碰了一下,真是心神不宁。偏偏车上就那么大的地方,还无处可躲,只好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低着眉眼。
本就是无意间碰到的,徐迦宁没太在意。
顾君行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离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别想太多。”
好聚好散,理当如此。
徐迦宁两手扶着手包,搭在腿上,嗯了一声。
顾君行更觉愧疚,回眸看她:“是我对不起你,现在离婚并不能给你什么,日后发迹了,定会补偿你。”
他也的确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不过日后的事,谁能说的上。
真心还是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她顺口又嗯了声。
她这般不争不闹,更叫他心中压了大石头一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君行长出了口气,在旁叹息:“就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明日一早,一起去办理手续,此事先不让家里人知道,明天再说,行吧?”
他家里人要是知道他们离婚了,只怕还要恼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徐迦宁没打算瞒着,瞒着那是他的事,她今天晚上,连夜就要回徐家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宁愿对着徐老爹去:“已经让红玉收拾东西了,晚上我先回去,明天办理好了离婚手续,会有人来搬我的床和家具的。”
离婚已属于对不起她了,她的东西自然要带走,顾君行对此毫无异议:“好。”
好半晌,他没有再开口,等黄包车到了苏家门前了,徐迦宁想要下车,才一动,被他拉住了手腕,她下意识回头,顾君行一脸愧色,又说了声对不起。
离婚之前,为了顾全脸面,还让她同他一起来送寿礼。
她知道他心中想,不过人心总是这样,口中说着对不起,无可奈何,真心觉得对不起,根本不会让她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她大度地给他最后的体面:“如果我说没关系,你能好过一点,那别在意,真的没关系,离婚没关系,陪你走这一趟也没关系。”
从古至今,凡事都不能做过,正所谓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徐迦宁转身下车,站在一旁等着他,顾君行看着她身影,竟觉她气度非一般人可比的,捶了自己胸口两下子,口中念念有词说着疯了一定是疯了的话,也赶紧下车。
下了车,顾君行亲自拿着寿礼,到门前询问通报。
苏家大门紧闭,门口有人拦住了他们,说是顾家人,来给老太太送寿礼的,他们将寿礼收了去,也没让人进,先去通传了一声。徐迦宁站在一侧,百般无聊地打量着苏家院内。
田园好风光,院中鸟语花香,真是深宅大院一眼望不到边的。顾家那老宅院年久失修的,就占了个旧,跟人真是没法比,她多看了两眼,一会儿功夫,管事的随着看门的下人迎了出来。
是一个体面的老头,慈眉善目的,到了跟前先对顾君行点了点头,表示歉意:“老太太身子真是不爽利,今个怕是不能见了,她知道是亲人来了,让给送邀请函来,回去跟顾家老太太说,姐妹相见的日子在后面,过两日寿宴时候,叫你们大家都来。”
他手中捧着赤红的邀请函,顾君行双手接下,也关切地问了两句。
两人正说着话,背后汽车一声鸣笛响彻天空,徐迦宁吓了一跳,蓦地回眸。一辆高档的派克轿车停了苏家园外的停车场上,随后车上一男一女先后下车。
男人西装革履,丰神俊朗,脚步匆匆走在前面,女的一身洋裙,皮肤白皙,烫了一头的卷卷看着可爱得紧。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追上前面人的,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大哥你听我说,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我必须得去……”
再往前来,徐迦宁已是认出她来。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霍澜庭被押着去电影院见面的苏婉。
她收回目光,余光当中瞥见顾君行也看着那姑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真是巧了,这姑娘就是顾君行上午见过的那个女翻译,徐迦宁还在身边,他莫名地心虚,也不敢多看,连忙跟管事的告辞。
管事的客气相送,二人当即转身。
徐迦宁站了一会儿,也是累了,她没太在意苏婉前面的男人,慢步走过。
擦肩的时候,那人还低着眉眼,只是她侧颜一走一过,他当即站住了,蓦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