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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清明,已进入四月末,阳光灿烂,春意浓郁,缀满嫩叶的柳条在轻风里舞动,撩过我的脸庞,痒痒的令我心里一荡。我伸手拽住柳枝,选了一条小指头粗细的,折断了拿在手中端详着,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我要拿这一段柳枝做一支树皮哨。
自亮伯伯返城后的这一个多月,我就很少开心过,心情极度郁闷。
捡徕比我更甚。起初那二天刚好碰上星期六星期天,有我在家陪着,他还没什么,星期一清早我回了学校,他就像失了魂,酒癫子陪他喝酒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嘀咕着要找师父找师娘,酒癫子没办法,只能狠心将他灌醉。母亲很是担忧,趁着墟日特地来学校告诉我。我本就不好的心情就更加的郁闷。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六,我跑到伍先生庙找到鬼畜癞蛤蟆,带回家后交给了他。有了鬼畜和小鹰相伴,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住。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树皮哨,顾名思义,就是用树皮做的哨子。一只做得好的树皮哨,可以吹奏出各种鸟叫的声音,也可以吹奏比较简单的歌曲,很动听也很好玩。
这是每年春天我和黄世仁他们几个必做的玩具。树皮哨也只有春天才做得出来。春天是树木生长的旺盛时期,水分充足,树皮和树心木质粘连得不太紧,容易无损伤的将树皮完整剥离下来。(早些年我们村里面有很多土墙屋,屋顶盖的都是杉木皮。而要剥下完整的高品质杉木皮,就必须要在春未夏初之时砍伐杉树剥制。)当然了,不是任何树枝都能做树皮哨的,只有那种枝直皮韧而又皮薄的树木才能用。譬如柳枝、檀木枝、紫皮枝等等。
我倚在走廊的窗台边,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柳枝断面切齐整后,在离断面大约一寸多的地方小心的割了一圈。
这一割很有讲究,轻重要适中,要恰好将树皮完全割断而又不伤木质。因为轻了树皮没完全断开,重了伤了木质,这样都取不下完整的树皮,做不成树皮哨。
割好后我用手捏住前端树皮,拿捏好劲道,轻轻拧动,水分充足的树皮啪的一声轻响,和木质完全分离而不破不伤。我很是满意,轻轻的将整圈树皮从木质上退下来,将切口稍稍刮薄一点点,放到嘴里用牙齿稍微压了压,轻轻一吹,发出嘟嘟的鸣叫,声音清脆湿润而又带有春意,我加大气息试了试,声音有些哑,取下来用小刀比划着又刮了刮。
再次试吹了几次,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吹着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曲调沿走廊往亲娘住房走,一路不住有同学对着我笑,我毫不在意,干脆学起了各种鸟叫。
快到门口时,我故意“布谷布谷”的吹得很响,就见区玉姣一脸欣喜的跑出来,她以为真有鸟儿飞到了门口,见到是我在吹着树皮哨,嚷嚷着她要,我才想逗逗她,区美玉探出身子,手里拿着一封信,对我扬了扬说道:“有人给你写信了,快看看吧。”
谁会给我写信?我愣了一下,马上想到她有可能是骗我的,正欲不理她,在房内煤炉子上炒菜的亲娘说道:“信是邮递员上午第二节课时送来的,看邮戳发信地址是省城,应该是你亮伯伯写给你的,我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你,快看看吧。”
“亮伯伯写来的?”这倒是蛮有可能。我把树皮哨给了区玉姣,她也不嫌我脏了,塞到嘴上“呜呜嘟嘟”的吹了起来。
我从区美玉手里接过信,只见信封正面用钢笔写着:阳州市阳东县三拱桥区中学杨满香老师转孟祥红收,字迹工整,不是亮伯伯的手笔。下面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写着地址内详四个字,信封右上角贴着一张盖了戳印的八分钱邮票。
这可是我人生当中收到的、第一封属于我的私人信件。我止不住有点小兴奋。每个人一生都会遭遇到无数的第一,有些不足以重视,随着时间的推移尘封在记忆深处,有些淡忘了根本就记不起来,而有些则记忆深刻,时不时的想起,历历在目,终生不忘。
这封信于我,就属于后者。
我小心的撕开封口,将折叠成方块的信纸抽出来,展开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折叠得更小的密封方块,上面写着,“孟祥红亲拆”五个大字,我认出是亮伯伯笔迹,不由得心中一跳,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将它塞进衣兜,才低头浏览展开的信笺。
信是关伯娘写给我的,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和亮伯伯都已上班,一切安好。她在市公安局档案室工作,比较轻松,亮伯伯在刑侦支队工作,比较忙,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人。
关伯娘在信中透露出强烈的思念之情,她说几乎夜夜都梦到杏花村。她特别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同时不要忘了星期天回去看看捡徕和小鹰等等,未了她写道,亮伯伯的信很重要,不能透露他人,嘱我务必要认真对待。
信的最后嘱我向母亲和亲娘问好,并将回信地址写在下方。
我抬起头,正迎上往桌上摆放碗筷的区美玉那探究的目光,我对她笑笑,将信纸递给她,她嘴里说着:“亮伯伯给你的信我看什么?”手却伸过来把信取走了。
亲娘炒好菜端上桌,擦着手问我道:“你亮伯伯特地写信给你,有什么事?”
我还未及答话,已经读完信的区美玉把信纸往亲娘手里一塞说道:“您看吧,肯定有事,而且还不是好事。我说猴子,你可别又弄出什么事来,自从遇上你,我妈和我都快吓出心脏病来了,再有事我可要把你驱逐出境了,老这样下去,把我妈吓坏了你可赔不起。”
我怔了一下,十分尴尬。是呀,打自前年认了亲娘以来,的确出了好几回事,昏迷、打架、失踪,一桩接一桩,也着实让亲娘和美玉姐她们担惊受怕的吓得不轻,也难怪她说起来就有气。
亲娘斥责她道:“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祥红你别理她。别人的事你可以不管,你亮伯伯如果有事,再难你也得做,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师父,如师如父,那是和父亲一样的,尊师敬师,做人的根本不能丢!”
区美玉撅着嘴巴不满地抗议道:“妈,您还是我亲妈么?怎么老庇护他惯着他给他帮腔?您也太重男轻女了吧?”
亲娘不理她,将信看完后递给了我说道:“听你关伯娘信中的口气,应该是你亮伯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哎,你关伯娘他们走了有一个月了吧?”
“一个多月了。”我答道。
“难怪她这么思念。唉!人都是有感情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相处了十几年的乡邻,岂能说忘就忘?”
亲娘感慨着,怔了一下招呼道:“吃饭吃饭,午睡一下还得上课哩!尤其是美玉,离毕业考试只剩二个月了,这段时间一定要抓紧,要是考不上高中,我看你还有什么脸皮说大话!”
区美玉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道:“您就放心吧!我要是考不上高中,您就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行了呗!”
她说这话可不是吹牛。自去年恢复高考招生以来,校风变化很大,学校每月每季都有测试。我们学校初三三个班一百三十多人,每次统考她各科都在前三名,出了名的尖子生,升高中肯定没问题。
午饭后我回到住处,将关伯娘的信又仔细地读了一遍,之后才掏出那封夹在信里的信中信摆在桌上,看着上面那一行“孟祥红亲拆”的遒劲钢笔字,我木然发怔,竟然有点不敢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