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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昏暗的天牢,出现在吴蕊面前的却是无比绚烂明媚的画面。
茶蘼花开如雪,那是确诊她有喜后的第二个月,章之润清冷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那是,他成为章家家主之后第一次用那般温和的语气同他说话:“阿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好吗?不要再跟二弟置气,去争那些东西了。”
后来,他离开长安,她一人独自撑着章家下那样一大盘棋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他那日欢喜的表情。
无论这两年来,二人之间生疏成什么样子,到底他心中还是有她的,还是……在想着属于他们的未来的。那就够了……
一想到他许诺下的未来,就算是手染鲜血,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从始至终,那个人的赤子之心不变干干净净的,如同那一年初相见,茶蘼花开下那人对她微微一笑,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为干净的一双眼。
此后浮生,便为了这个人成了魔……
她的性子与章之润粉饰太平不同,做事狠绝不留情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想要做到一劳永逸,不希望,孩子出事留给他们的,是周围的虎视眈眈,是被人当做操纵的傀儡。
昔年章家受独孤家恩惠,明面为皇家效力实际是独孤家的棋子。而后,独孤家衰败,章家落到了周家的手中,世世代代被周家控制,再加上玉璧中藏着的秘密,章家更是世代如履薄冰,不敢入朝出仕。
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章之润,她知道他的心软和懦弱,知道他的郁郁不得志,知道他的抱负与理想。
她不想章家成为任何一个人的傀儡,更不想章之润被周家胁迫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恰好……先帝要将玉璧,送出长安……
她便用了那样的计谋,置死地而后生,只要玉璧不在章家,只要章家破败,对那些人没有利用价值。她便有机会将章家打碎重造,塑造出一个全新的章家,不受任何人控制,没有任何牵绊的章家。
那时的章之润,就可以随心所欲,入朝出仕,那样她就不会时刻担心暗中看不见的危险,而不敢要个孩子……
吴蕊很贪心,她不要一时的温暖眷恋,想要长长久久的幸福。
在之后的很多年,吴蕊不再如履薄冰时时刻刻在提心吊胆着,章家也如她所愿脱离了任何一方的掌控,一切都是如同她计划的那般……
可是,身边的那个人,却永远永远的不会再回来了。她机关算尽,可是却难算天意……
无数次,她曾想过若是时光停在那一天就好,她能紧紧抓住章之润的手,无论二人会历经什么,面对什么样的危险,至少那样幸福的时光,会更多一点更多一点时间,此生,便不会那么多遗憾了……
“之润,我不去争那些东西,你会永远永远的陪着我吗?”她兀自的笑了,笑容着,带着一种从未出现过在她脸上的脆弱,小心翼翼的问道。
“章之润”牵着她的手,依旧笑的温和:“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和孩子都在这里,我会去哪里。我会陪在你和孩子身边,一直一直,陪在你和孩子的身边,不会离开”
那样的一句承诺,等了太多年,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若……这是一场梦,她宁可,宁可这一辈子都不要醒来,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生当复归来,死亦长相思。
当年被他撕碎的桃花笺,他始终没有勘破那一首诗的意义。
他活了下来,却永远的不会回到她的身边;而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思念渗透五脏六腑,苦涩难与人言……
点着的烛火结了灯花,发出轻微的爆破的声音。声音很小,李离批奏奏折的笔顿了顿。麾下的暗卫,将新截获的密函递给李离,却见他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容,淡淡道:“蓬莱仙岛……不愧是独孤策啊,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与此同时,卫风快步的走了进来,道:“王爷,栖凤宫送了密信来!”
脸上笑容微微的凝固住,阴冷渗人。
短短一年时间,章家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章之尧身败名裂,意外滚下山崖实尸首无存,整个章家四分五裂,那些章家的老人跟章之尧叛离的叛离,请辞的请辞,如今章家铺子里,都是吴蕊从吴家带来的人在做主。
没有了他,对吴蕊没有任何的影响,或者说,他的离开他的意外身亡,反而让吴蕊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实实在在的掌控了章家的权利,在属于她的天地里呼风唤雨。
她春风得意权势在握;他九死一生,颠沛流离。
原本恢复差不多的身体急剧的遍差了,大夫说,他是郁结在心,在青云镇,他又停留修养了三四个月,这期间,多亏杏娘的开导,她是个好姑娘。
可是那时,他却没有其它的想法。
杏娘带来的消息说,章家已经放出消息,说章家家主已经死了。是啊,此后,这世上再无章之润这个人了,他无姓可姓,无家可归……
他改名为占隐,就在青云镇,以教书先生的身份住下来了。
青云镇虽然在长安边上,但是地处偏僻,十分贫瘠,鲜少会有人在镇子里走动,他改名换姓,无人认出他的身份!
他以为,时光便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第五个月,吴蕊找到了青云镇。
她容颜不该,而他尘埃满面。
冬日,朔风凛冽,二人立于寒风中相对无言。
“为什么不回来?”许久之后,她眼眶微红,质问他道。
“我为何要回去?”他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一年半的经历,于他而言似乎是过了大半生一样,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在这偏僻的小镇子里,白日在私塾中教学生读书识字,赚些柴米油盐。
虽布衣粗食,但是他却不再是为别人而活,而是别人所需要,得到了他追寻的、活着的意义!
见到吴蕊的时候,章之润以为自己会愤怒、怨恨,怪她对章之尧的不留情,怪她为了野心不择手段。
可是,那一刻他的心却无比的平静。章之润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一场风浪中,活下来的,是占隐。
一介布衣,普通的教书先生而已。
他喜欢青云镇普通的生活,没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枕边人的精心算计,不用提心吊胆。这里的人,十分淳朴,就像是那个叫做杏娘的姑娘一样,淳朴善良……
他的视线,隔着篱笆,落在了院子里帮着父亲晒药的杏娘身上,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意,那是一种如释重负,摆脱曾经命运锆桎解脱的笑容。
落在吴蕊的眼中,却又是一种光景。
血色一点点的在她的脸上抽干净,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颤颤巍巍的指着杏娘道:“你不肯回章家,便是为了她?”
心知吴蕊误会了什么,可是鬼使神差,章之润却点了点头,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纵然心如止水的他,可是却忍不住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就当是……为了章之尧。
以一种温和,却极其冷酷的声音道:“吴蕊,我九死一生,怎么从江陵到青云镇你是不会知道的。可是你……只想着跟之尧斗,得到整个章家,从未想过派人去找我。而这些时日,都是杏娘,在我病了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我。”
“吴蕊,比起你,杏娘更像是……我的妻子……”
吴蕊将喉咙中的腥甜之气压下,怔怔的看着章之润,似乎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他一般。
不过是片刻之间,吴蕊脸上的表情回复如常,以一种平静到冷漠的口吻道:“章之润,你若是不回章家,我就当你已经死了。从今后,兰因便当没你这个父亲,世上,便就没有章之润这个人!”
他知道,她的性子从来是狠绝的;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吴蕊更了解他了。
孩子,是章之润的牵挂,是他对长安对章家唯一的牵挂。吴蕊以她来做要挟,逼着他做出选择。
二十多年的光阴,很多事情都并非是他能够抉择的。是以,他最为厌恶的也是别人的逼迫。
而吴蕊,一次次反复利用欺骗他,最终,还要用这样的事情来逼他!
许久,许久之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道:“好,我答应你。”
那一日的阳光异常的明媚,好像是那一年五月的阳光,天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琉璃色。
事隔经年,二人从陌生到熟悉,一步步靠近,成为最亲密无间的人,最终,又一步步的走远,成为最陌生的人。最终,生死,不复相见。
二人相顾无言,两个人的眼中,有云海翻涌,又似乎是风平浪静。
“你发誓!”她一点点的将他逼到绝路上,一点点,不给他、也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他知道,她的性子,从来就是这样的!
“我章之润发誓,从此改名易姓。此生,不再入长安一步,不再见兰因一面!若违此誓,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