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大同》发表之后,尽管引起了普遍的质疑和抨击。
可大家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想要看看他准备怎么搭建大同世界。
毕竟陈景恪不是普通人,而是大明政策的真正制定者。
他的大局观、政策带来了多大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
这样的人,内心中的完美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很难不让人好奇。
看完《理想世界》篇,大家终于知道了,他所谓的大同世界的真实模样。
所带来的轰动,是无与伦比的。
李善长看着手中的书,一时间有些失神。
物资、精神双满足,这样的世界真的能够达成吗?
李祺则感叹的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不喜欢法家了。”
李善长回过神来,神情有些颓丧,说道:
“法家不可能在独立存在了啊。”
一旦陈景恪的大同世界被世人所接受,缺少温情的法家,就不可能再独立成为显学。
并不是说法家就此消失,而是它的思想只能作为辅助存在。
陈景恪虽然不喜欢法家,但法家的很多优秀思想,还是可以拿来用的。
他搭建的大同世界,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而是参考了前世的思想,吸收百家之所长搭建而成。
法家作为百家中的显学,传承又非常完整,也是陈景恪借鉴的重要资料。
这一点,在后续的篇章中会有提到。
李善长还没有看到相关内容,所以才会感到失落。
李祺很少见到自家父亲如此颓废,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年龄大了,别因为这事儿受打击给闹出病来,于是转移话题道:
“不知道安平侯如何具体的构建大同世界,爹您快往后翻翻。”
李善长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翻到了下一篇。
——
杨士奇自然也在关注此书,甚至可以说,他是大明最关注这本书的那批人之一。
之前他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决断,完成了几级跳,并成功进入詹事府任职。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在太子面前表现能力,获得重用的时候。
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靠近权力中心他才知道,人才真的是如过江之鲫。
太子和陈景恪身边,围绕着一大群年轻人。
都是从全国各地,各行各业挑选出来的俊杰。
这些人的职务并不高,都是八九品的小官,从事的也都是文书、打杂一类的工作。
但能时不时的受到大佬们的点拨。
太子、陈景恪等人,更是经常为他们上课。
通过言传身教,告诉他们许多道理。
可想而知,这些人的能力有多强。
说白了,有点类似于汉唐时期的郎官制度。
挑选一批年轻的俊杰,放在中枢进行培养。
等成材之后,再外放进行锻炼。
这些人往往都是天子的心腹,能帮助天子了解天下的详情。
陈景恪弄这么一群人,也实属无奈。
没有足够的人才,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培养。
总之,在这群同龄人面前,杨士奇引以为傲的能力,就变得拿不出手了。
尤其是对新政,他连表面了解都算不上。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出身低微又没有名师教导,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能屈能伸、百折不挠。
不懂就放低姿态去学去钻研。
很快他就在小圈子里站稳了脚跟,有了一帮聊得来的朋友。
在这些朋友的帮助下,他很快就补上了短板。
对朝廷的变革,有了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
不过他依然没有急于表现自己,而是更加深入的去学习。
现在他只是知道了朝廷要怎么做,却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随着对新政了解增多,他心中也生出了许多疑问。
比如,陈景恪到底是基于什么思想,才制定出这些政策的。
比如,皇家为何会对他如此信任?
新政会带来不确定性,这是历朝历代最大的忌讳。
为何都反对变革?
就是为了稳,为了杜绝不确定性。
太圣皇之前的执政风格,是出了名的保守。
给工匠上匠籍,军户籍……还不允许互相变动。
一人为匠籍,祖祖辈辈都只能为匠。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稳,为了‘不变’。
可是,陈景恪的变革前所未有的激烈,很多政策即便是现在来看,依然无法理解。
那么,他是如何说服圣皇的?
联姻?不揽权?聪明?口才好?
杨士奇直接就否定了这些答案。
这些东西确实很重要,但并不关键。
如果谁认为靠这些东西就能说服太圣皇,取得他的信任,那个人一定会死的很惨。
仔细思考之后,他有了一个想法。
陈景恪的思想。
圣皇肯定是了解了陈景恪的思想,知道他了这么做的缘由,也看到了他变革的意义在哪。
甚至,他还让圣皇看到了不改变的害处。
只有这样才能让刚愎自用的圣皇选择支持他。
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那么,陈景恪的思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他开始私下收集。
然而,几乎看不到类似的东西。
陈景恪给大家讲课,基本也只讲新政本身,该如何去做之类的。
从不讲为何要如此变。
说的更直白点,他从不告诉别人,自己变革的法礼基础是什么。
所以寻找了许久,杨士奇依然收获寥寥。
不过这并没有让他失望,反而让他更加笃定,陈景恪在藏什么东西。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如此守口如瓶的。
然后他就转换了目标。
陈景恪有意的藏,他身边的人不可能和他那样滴水不漏。
比如皇帝(朱标),比如太子(朱雄英)。
于是他开始收集朱元璋、朱标和朱雄英三人的话。
臣子收集君主的话,这并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真正犯忌讳的,是打听皇家隐私。
书吏们几乎人人都有一箱子相关语录。
因为他在书吏群体中的人缘比较好,很容易就借到了一些。
他花费了数月时间,对这些语录进行梳理分类。
并将其中相似的部分归纳到一起,还真窥探到了一丝皮毛。
即便是皮毛,也让他为之震撼。
他更加迫切的,想要了解陈景恪思想的全貌。
但害怕被察觉,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私下去收集。
这次他将收集范围扩大了。
方孝孺被陈景恪引导,悟出了唯物学思想。
李善长也收到陈景恪影响,提出了法制思想。
那他们肯定了解一些。
他将这些人的著作全部收集起来,进行梳理解析。
收获很大。
仅仅是通过自学,就让他对新政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然而让他无奈的是,随着研究范围的扩大,他发现自己离陈景恪越来越远了。
因为他开始分不清,哪些是陈景恪的想法,哪些是说话者本人的想法了。
就在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大同世界》发行了。
他第一时间就买了一本回来研究。
前两篇的立意确实很宏大,然而他却非常无感。
对他这样务实的人来说,什么宏大立意都是虚的。
而且他压根也不信,真的有人能如此无私。
他更想看的是,陈景恪构建这些立意的基础。
也就是法礼基础是什么。
这才是了解陈景恪,了解新政,最关键的地方。
所以在看完前两篇之后,他毫不犹豫的翻到了第三篇。
名字非常简洁,就两个字:
人权。
杨士奇不禁眼前一亮,他有种预感,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这里。
连忙俯首读了起来。
这篇文章正如标题,就是讲人权的。
简而言之就是再说,人作为人应该享有哪些最基本的权力。
这些权力,又是谁赋予的?
陈景恪一如既往先是讲了历史。
点出古人对人权的认识很浅薄,认为生命是血脉赋予的,人权也是血脉赋予的。
和你血脉相连的人的权势,决定着你的权力。
奴隶的儿子是奴隶,权贵的而是是权贵。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这都是血脉赋予人权的体现。
在这种法礼基础下,诞生了宗法制度,宗族、父母对子女拥有绝对的领导权力。
但这个理论,却忽略了‘天’的存在。
天地才是承载万物的基础,也是天地孕育了万物。
人也同样是天地孕育的精灵。
既然是天地所孕育,那天自然也会赋予人最基本的权力。
也就是‘天赋人权’。
那么天都赋予了人哪些权力呢?
首先是生命权,这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其次,作为人享有最基本的人格。
所有人也都必须要尊重人格,因为这是天赋予人的权力。
……
接着,陈景恪又用大篇幅论证了天赋人权这个概念。
看到这里,杨士奇激动的连连拍桌子,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天赋人权。
仔细回想陈景恪的政策,大多都是在给万民松绑,给予万民更多的权力。
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废奴法案和雇工法。
其实站在朝廷的角度来看,这两个法案可有可无。
不,更准确说,这两个法案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国家的发展。
别的不说,如果允许豢养奴隶。
那大明就能开垦出更多的荒地,生产出更多的粮食。
作坊就可以降低成本,生产出更多的商品。
以陈景恪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
可他依然在很久以前,就提出了这两个法案。
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
就是‘天赋人权’。
因为他相信,天赋予了人最基本的权力,给百姓松绑就是在执行天道。
他构建大同世界的法礼基础,也就是底层逻辑,同样是天赋人权。
不过看到这里,他依然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按捺住激动情绪,继续往下看。
后面陈景恪又将话题兜转了回来,重新提起儒家的纲常伦理。
认为儒家纲常伦理是有现实意义的。
因为生命确实是父母孕育抚养长大的,父母的地位也直接影响着子女的地位。
这都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父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孩子的很多东西。
反过来也是一样。
等孩子成年了能独立了,父母逐渐衰老,实际掌握家庭的就变成了孩子。
所以,人权很大一部分是血统赋予的,这一点并没有错。
到这里,他终于抛出了自己最终的观点。
人权具有二象性。
即天赋人权和血统赋权。
但是,天权是高于血权的,即便是父母也不能随意剥夺孩子的生命。
看到这里,杨士奇不禁赞叹陈景恪的智慧。
之前他就有个疑惑,既然几千年来都是血统赋权,你突然变成天赋人权。
那坚守了几千年的纲常伦理算什么?
你大同世界要和传统文化做切割是吧?
仅凭这一点,大同世界就不可能被大众所接受。
现在,陈景恪用一个二象性,将这个问题解决了。
天赋予了基本人权,血统赋予了另外一些权力。
两者相辅相成,构成了人作为人应该享有的最基本权力。
如此一来,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思想,就可以和大同世界无缝衔接。
也扫平了万民心中的障碍,能让大家更容易接受。
在杨士奇看来,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
事实上陈景恪想的还要深的多。
他之所以提出二象性,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和传统文化的连续性,降低传统力量的反扑。
另一方面,也是深知单极化的底层逻辑,会带来什么样恶果。
天赋人权是前世搞出来的概念,最开始发展的很不错。
基于这套底层逻辑,发展出来的最优秀的思想体系,就是马、恩。
可是后来天赋人权就开始妖魔化了。
‘父母未经过我允许,凭什么要生下我’?
“父母没能力,凭什么生下我?”
“你不能月入几十万,凭什么生孩子?”
以前人们想的是,我要好好努力,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现在很多人想的是,为啥我没有生在富豪家里?为啥我不是富二代官二代?
努力成了贬义词,奋斗被视作奴性。
西方更夸张,直接搞出了上百种性别。
这些思想能够产生,底层逻辑就是‘天赋人权’。
我追求自由,因为这是天给我的权力。
我追求绝对的自由,这也是天给我的权力。
你不能让我过上富裕自由的生活,那你就是有罪的。
我的一切是天给的,凭什么要感激你们?凭什么要遵守你们的规矩?
然后理直气壮的仇视父母,仇视家庭,仇视一切。
事实上,他们的逻辑非常容易就能击破。
因为是天让你生在普通人家庭,你凭什么不满?
什么?
你对天有意见?
你竟然对赋予你人权的天有意见?
呵呵了。
然而,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天赋人权的人,在这个时候却都假装看不见了。
总的来说,单极化的底层逻辑,很容易生出问题。
所以陈景恪在构建底层逻辑的时候,就采用了二象性。
一方面用天赋人权,强调人拥有的最基本权力,任何人都不可触犯。
另一方面,又利用血统赋权,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希望未来追求‘绝对自由’的人少一点,多重视一些亲情友情家庭。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总归是要尝试一下的。
而且他对华夏文明充满了信心。
我们的文明从诞生之初,就具有多元性。
将一个庞大的外来文明(佛教)完全吸收,这在人类历史上是唯一的一例。
这就是多元化赋予我们的能力。
二象性,更加符合华夏文明多元的特征。
我们连底层逻辑都是多元的。
相信我们的族人,能将这一套思想发展的更灿烂。
这些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办法告诉别人。
除非他想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公之于众。
但他已经决定了,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
何必为大家增加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呢。
不过即便如此,这篇文章所带来的震动,也是前所未有的。
甚至超过了大同世界本身。
要知道,之前不论大家如何变革,其实底层逻辑都没有变过。
陈景恪这篇文章,直接对最底层逻辑进行了修改。
这意味着,华夏文明发展至今所有的思想体系,都要跟着进行改变。
看过这篇文章之后,大多数的学者都开始重新审视这部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