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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我和云霄都愣住了。
云霄还好,只是稍微有点怔忪,我则是彻彻底底地愣了,过了好半晌才道:“施公子,你刚才……”
施睿隐看了一眼手中我递还给他的封魔剑,微笑道:“我说,这把封魔神剑,我无偿赠送给云公子。”
“可是为什么?”我不可置信,“你不想要凤鸣织了吗?”
“凤鸣织虽难得,却也没有神剑认主来得百年一见。”
我好笑道:“可是它根本就没有认主啊,它只是和云霄有缘而已,而且刚才云霄也差点没有把控住它,这样也能算是认主?”
施睿隐面色平静,仿佛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那样道:“总有一天会的。”
“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是封魔剑的下一任主人?!”我脱口而出。
“下一任?”他目光一闪,“花朝姑娘此话怎讲?”
我抿唇不语。
这封魔剑明明就是爹的剑,我不能明说也就罢了,可为什么明明就要到手了,却总在半途出这种岔子?
先不说爹爹的身份不能透露,就算我说明爹爹的身份好了,空口无凭,他也不会信我,反而会认为我是在说胡话,关于封魔剑归属的话自然也没有了说服力。
头一次,我对自己的神仙身份感到无力起来。
“是神剑的第一任主人也好,下一任也罢。”见我不语,施睿隐便继续说了下去,“我送公子此剑,并不是因为看公子有成为此剑主人的潜质。”
“那是为何?”我追问。
“因为――”他缓缓一笑,“入魔的人,我见得多了,封魔者,我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封魔剑,逢魔刻,姑娘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
我一怔,心头缓缓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来。
“……公子,这是何意?”
施睿隐就上前一步,双手捧出封魔剑,漆黑狭长的眼眸盯着云霄,嘴角带着三分笑意地道:“少公子,一念成魔,一念成仙,既然公子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施某便相助一把,只望少公子不要半途而废才好。这世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封魔成仙的啊……”
云霄从刚才开始就沉了脸,此刻施睿隐一番话下来,他更是绷紧了一张脸:“多谢吉言。”他面无表情地一把从施睿隐手中拿过剑,“也多谢相赠。”
“少公子言重了。”
“我姓云,不姓少。”
施睿隐但笑不语。
我在一边看得一头雾水:“云霄?”
他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得了一把神剑,还不用花三万两银子,不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吗?怎么他却沉着一张脸,好像有谁欠了他三万两一样?
被我这么一喊,云霄才好歹不再紧绷着一张脸了,不过他的神色依然不好,拉过我转身就走,不给我半句问话的机会:“我们走。”
“哎?等等,为什么忽然就――”
他打断了我的话:“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剑已经到手了,你也不用拿你的衣服来换,多好?你还在那里叽叽歪歪什么。”
“可――”
可你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地拉着我走才更让我放不下心好不好!
“少公子,”就在云霄拉着我疾步往竹林外走去时,施睿隐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有条不紊地自我们身后传来,“修仙之途漫漫,他日公子若大道得成,施某就先在此恭贺少公子得证仙道;若有一日,公子厌烦了此道,隐也在此――恭候公子大驾。”
“用不着。”云霄眉眼沉沉,“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琉清阁吧,别在某一天被人砸了招牌。”
施睿隐轻笑:“那便――少侠好走罢,长路漫漫,就恕施某不送了。”
那施睿隐糊涂了?怎么一句换一个称呼?云公子和少侠也就罢了,少公子是什么意思?
而且云霄好像对这个称呼很不喜欢一样,对施睿隐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变成了厌恶警惕,怎么回事?
云霄好像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里一样,一离开施睿隐的视线范围,他就用瞬移把我带离了琉清阁,一瞬间从幽静昏暗的竹林来到日头高照且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我还有些适应不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他:“你到底怎么了?那施睿隐有什么问题吗?”
他抿唇。
“……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不想说。”他看向我,眉间有几分纠结,“就是……啧,怎么说,就是很难解释。”
“有什么难解释的?”我看着他,“那施睿隐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你又为什么一听到就沉下脸,对他不假辞色,这很难解释吗?”
他就歪头看我,沉默片刻后道:“这样吧,对于当年的魔尊,你知道多少?”
魔尊?怎么又扯到魔尊身上了?
难道――!
我猛地想到一个可能,只是不等我开口,他就道:“算了,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回去再说。”
说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又用了一次瞬移之法,我眼前一花,就在鼎沸的人声中回到了被我削掉了半个亭盖的湖心亭里。
水声淙淙,我望着那剩下的半个亭盖,抽了抽嘴角,转头看向云霄:“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云霄坐在亭边砌着的白石栏杆上,手一扬,就把封魔剑扔给了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随意,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它,对他怒目而视:“你干嘛突然把剑扔给我?”
他曲起一条腿,支着头看我:“你不是想要它吗?正好它也不听我的使唤,就干脆给你用好了。”说着,他又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坏笑道,“不过我好歹还能拔出它,你连拔都拔不出来,好像比我还更不适合当它的主人哦?”
我面色一红,恼羞成怒道:“别说东说西的,说正经的呢!你为什么忽然对施睿隐态度大变?有什么隐情吗?”
“好吧,隐情就是――”他就稍微坐直了,笑道,“当年的魔尊――也就是我那倒霉催的爹,在魔修一道上获得极大突破的同时也统一了云州的魔修,使魔道盛极一时,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个我还真没听说过,那会儿我还在苍穹为今明两天的课业苦恼呢,就连九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更别说云州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装作知道,因此我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世人皆知,当年的魔尊身边有左右两大护法。”云霄道,“但其实,他还有一位护法,隐身暗处,帮他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同时搜集各门各派的消息,被称为――隐护法。”
我睁大了眼:“莫非施睿隐就是……”
“应该在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云霄头疼地闭了闭眼,“我就说那琉清阁的招牌暗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那其实就是当年魔尊隐护法专用的图案。”
施睿隐就是当年魔尊隐护法的这个消息太过惊人,我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施睿隐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怪不得他要叫你少公子,原来你是他的少主人啊!”
“少主?”他哼了一声,“你想太多了!魔尊身边的三位护法都只认当年的魔尊为主,至于我,估计在他们眼里也就多个魔尊遗子的身份吧,其它的,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我一愣:“怎么会?你们难道不看重血统传承吗?”凡间不是最看重血统的地方吗?
他摊手:“反正在我出生前那家伙就已经死了,所以我这个魔尊遗子的身份只是在仙门里有那么点噱头而已,其实在魔修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份量,有时候还会给我带来额外的麻烦,这魔尊遗子的身份要是能让给别人,我早就让了十七八回了。”
……听起来,是很倒霉的样子。
“可是,”我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就算你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特殊的份量好了,可是那施睿隐看上去对你并没有什么敌意,他甚至还把封魔剑给了你助你修仙,你那么急,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讨厌他而已。”他道,“当你以为你好不容易摆脱了魔尊遗子的身份,来到了一个新地方,却在那里见到了当年魔尊的隐护法时,你也会像我这样没有好脸色的。好像我无论怎么做、走到哪里,都摆不脱魔尊遗子这个身份一样,让人焦躁又无力。”
“……的确,”我垂眸,轻声道,“这样是很让人苦恼。那现在怎么办?要离开这里吗?”
“他若是识趣,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仙门大会还没开始,在我没有见到这个热闹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不怎么办,按兵不动。”
“那他要是不识趣呢?”
“他要是不识趣――”
云霄微微一笑:“我会让他识趣的。”
“……”
“不过话说回来,”他又道,“你爹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好像什么事都和他有关?之前在虎穴那里也是,现在也是。又是镇魂诀又是封魔剑的,怎么听上去好像那些戏本里才会出现的东西?这把剑真的是你爹的?”
我有些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识?我难道还会为了独吞一把剑而撒谎吗?这的的确确就是我爹的剑,隶属十二神剑之一,主雷,名曰封魔,还有――”我提剑斜在跟前,指着那刻着暗色铭文的剑鞘一字一句地道,“这把剑的剑鞘是用封神石铸造而成的,辅以符文铭刻,就是为了用来压制它的霸道凶性。它要不是我爹的剑,我能对它的构造这么清楚?再说,我手里都有百花剑了,也不需要再得一把神剑,骗你干什么?”
“主雷啊……”他摩挲着下巴笑了,“怪不得之前你试图拔它出来时会有雷电闪现,原来是这样。十二神剑?听上去似乎很了不得的样子,你爹既然是它的主人,那一定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咯?”
“那是自然!”听到他夸我爹,我立刻心情大好地笑道,“我爹可是三神将之一呢,虽然他现在已经从神霄殿退下来了,但只要提起他的名字,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比你要出名多了!”
“是是是,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哪能跟你爹相比?”云霄坐在栏杆上靠着亭边的雕阑朝我微笑,双眸像闪着盈盈的水光那样璀璨光华,让我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所以你也算是名门之后了?”
我被他这笑容笑得微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才道:“三清与凡间不同,不看重血缘,更看重师承,所以没有什么名门之后的说法,倒有师出名门的说法。不过,”我抿嘴笑道,“我爹在是我爹的同时也是我的师尊,所以你这句话也不算不对。”
“师尊?”一听这话,他就来劲了,凑近我道,“你爹当你的师傅?那学起东西来岂不是很容易偷懒了?”
“才不是!”我立马道,“我爹很严格的!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只不过是起晚了一点,赶到七情阶前时晚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他就罚了我三天!三天啊!”
“三天?”
“对啊,很倒霉吧?”
“怎么这么短?我还以为要被罚三年呢。”
“你什么意思?!”
“觉得你被罚的时间太短的意思。”
“姓云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一摊手,“就算是在云州,那些小门小派里的弟子犯了错都要被罚上十天半个月呢,更别说那十大仙门了,惩罚的时日长短都是按月来算的。你们神仙比凡人要长寿,按理来说,被罚的时间也应该更久才是啊,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很短暂的。”他笑眼弯弯。
“短暂个屁!”我气急败坏地道,“你没被罚过就不要乱说!三年可长了!”
“你被罚过?”
“当然――!”意识到刚才吐露了什么,我连忙住了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云霄已经在那边笑了开来,侧耳道:“当然什么?”
“当然――没有被罚过了……”我喃喃。
“哦~当然没有啊~?”他好整以暇地看向我,“你觉得――我是那种像你一样很容易被忽悠的人吗?”
“……”不像啊,你这个混蛋。
“不过我还真的没想到,原来你还真被罚过三年,哈哈哈哈……花朝,你这神女当得可真威风啊,被自己爹罚了三年,你就没有感到一点委屈?哈哈哈……”
“……”笑,你再笑,笑死你得了!
“你犯了什么错,居然让你爹罚了你三年?”
“……没有。”
“说出来嘛,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啊?”他就“哦?”了一声,望着我微笑道,“凡人乱花钱要遭天谴,那神仙说谎,要不要遭天谴啊?”
“……”
我涨红了脸,看着云霄那一张笑意盈盈的俊美脸庞,强忍着抽他一顿的冲动道:“反正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就笑了:“原来你还真的有被罚过三年啊?”
“……”
我以后要是再和他斗嘴,我――我花朝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想和他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正巧我的视线又扫过了他受伤的右手,我便指了指他被我草草包扎了一下的右手,道:“你手心的伤怎么样了?”
云霄就抬起手对着光看了看掌心,满不在乎地道:“没怎么样吧,不过才小半天的功夫,能恢复多少?不过你就是这么给我包扎上药的?可真是粗糙啊,清水都没过一遍就直接上药了?”
我气闷:“你也不看看那竹林里有水吗,而且你当时不是很能逞强的嘛,怎么,现在撑不住了?”
“是啊。”他笑眯眯地朝我伸出手,“所以就再劳烦美丽聪慧大方优雅的神女一下,麻烦给我过水清理一遍伤口,重新上一遍药了?”
“……下来,我给你换药。”
施法将房里的面盆移到湖心亭里的石桌上,我又用御水之术从湖里取了满满一盆子的清水,就解开了云霄手上的手帕。
在看清他手心伤口的那一刻,我和他都沉默了。
半晌,云霄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这个样子……是皮肉腐烂了?这就是你说的苍穹秘药?”
我一边快速在心里过着治疗外伤药草的名称,同时强撑着笑道:“你胡说什么,苍穹的药怎么可能出问题,本来伤口洒了药就会有段时间变成这样的,你别担心,哈哈哈哈……”
天不老内服,九香草外敷,没错啊,九香草的确是用来治疗外伤的,我应该没用错药才对,没事没事,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我一边默默安慰着自己,一边强忍住掏出药瓶再确认一遍的冲动握住云霄的手腕,把他的手浸到水里,顿时,丝丝鲜血就争先恐后地从他掌心里冒了出来,在水中蔓延开来。
我看得蹙紧了眉,九香草用来止血镇痛最是有效,都过了这么久,他的伤口还是这么深……想来当时一定伤的不轻,封魔剑岂是凡人能随意驱使的?唉,他还是差了点。
不过他伤口都这么深了,尤其是虎口那一道,我看着都觉得疼,他当时和穆承渊比试时得有多不好受?这家伙也真是的,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就这么和人硬抗,都不懂一点退让和忍让之道的吗?
他这争强好胜的性子再不改改,迟早要吃大亏。
就在我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巾帕擦拭那些伤口时,云霄突然在我头顶开口了:“你现在一定是在想,我要是再不改这个争强好胜不懂得退却忍让的性子,以后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虽然和我刚才想的有些出入,但大致意思对上了,这家伙怎么老能猜中我的心思?他会读心术?
“很奇怪我能猜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笑道,“拜托,就你那连我茹素都要担心的唠叨性格,除了这些之外你还会想些什么?”
“姓云的,”我一把将巾帕摔在面盆里,抬起头看他,“你很嚣张啊?”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他笑意盈盈,“这么说的人中呢,有七成看不惯我这么嚣张,冲上来想要教训我,但都被我反教训回去了,剩下的三成见到那七成人的结局也都跑了。你想要成为哪一成?”
“我啊?当然是――”我笑眯眯地用力握住他的掌心,在他陡然变得扭曲的笑容中心情愉悦地笑开,“那好、好、教、训、你、一、顿的第十一成了!”
是夜,我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月色透过窗纸洒进房间,在地上投出了一个小小的亮堂格子,我睁着眼,侧头望向放在身边的封魔剑,心里五味杂陈。
云霄在白天对我说的话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这把剑……你真的要给我?
――给你?你不是说这是你爹的剑吗?既然是你爹的剑,自然是交由你来保管。
――可是这不是你――
――这是我赢来的?
――……就这么给我,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这可是一把难得的神剑。
――如果这把神剑能为我所用,我才不会给你呢!我现在不是不能用它吗,与其放着在我这里生灰,还不如物归原主。
――……可是,我也拔不出来啊。
――你傻啊你?我说的是物归原主,又不是给你!这把剑的原主人是你?
――云霄!
――干嘛?这么喜欢叫我的名字,喜欢我啊?
――你――!
――好了,我的大小姐,你就别再纠结了行不?人家是费尽心机地想要抢神剑,你倒好,我把剑给你,你还问东问西,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它拿出去卖了!好歹还能值三万两呢。
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把封魔剑给我,云霄,你……
我伸手,缓缓抚上剑鞘。
可是,好像把剑给我,也没什么用呢。
该说果然不愧是十二神剑之一的封魔剑吗,我不但不能把它拔/出/来,连法术也对它失了效,就连乾坤袋也没有用,装不下它,更别说别有洞天之术了,没有办法,我只能把它维持着原样放在身边。只是虽然它的气息全都被剑鞘给压制住了,但只要有心,还是能看出它的不凡之处的,之前的施睿隐和那个千机山不就是?不然也不会一个花高价买下,一个用来当做镇派之宝了,一直随身带着它也不是个办法。
想到这些,我就烦躁不已,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也没有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又不够打坐修炼的,只能在榻上翻来覆去,又躺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再也躺不下去了,起身下床,走到书桌边坐下点燃了烛台。
在跃动的烛火中,我坐正了,从一边的镇纸下抽出一张纸,又磨了墨,就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在开头提笔写下了“爹爹亲启”四个字。
写完这四个字后,我反倒有些不知该怎么下笔了,想了想,还是准备从头说起,只是隐去了云霄的事情,说是想趁着门外考评的机会在凡间游历一番,增长一些见识,反正苍穹也不是没有这个先例,而且门外考评也没有时间限制,我在云州待上个半年也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我就定了定神,提笔写了起来。
爹爹,见信如晤,此番来信,乃是因……云州游历……与九州神界多番不同……一切安好……然,有二事不得不提,一为虎妖洞穴……镇魂诀刻于其上……二为一地方宝阁……叫卖封魔剑……又辗转得知其乃为云州仙门镇派之宝……
我将心中多日来积压的疑惑全都写了上去,镇魂诀和封魔剑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不敢怠慢,我没有丝毫隐瞒地在信上一一写清楚讲明白了,只是依旧隐去了云霄的踪影,而等我将要落下最后一句“花朝书”时,我想了又想,踌躇半天,衡量纠结了半天,还是又提笔在后面加了一句:
且,还有一事,望爹爹知晓。魔尊遗子已于十六年前提前出世,姓云名霄,自称愿弃暗投明,跟随女儿游历,正心明德,然,封魔剑被他轻松拔出,且周身魔气时有时无,法力纯净如无物,不仙不魔,实为罕见,不知爹爹可曾――
我笔尖一顿。
最终,我还是打消了写下“不知爹爹可曾听过此人”的念头,落下了“不知爹爹可曾听闻?”这一句。
燃烧到灯芯的噼啪声在黑夜中响起,听起来格外清晰。
望着跃动的烛光,我叹了口气。
云霄他或许没有骗我,但是为谨慎起见,果然还是先问一问爹比较好,毕竟……
毕竟就算我再怎么愿意相信他,有些事,还是不能凭一己之见就决定的。
就比如……为什么身为一个在魔修中摸爬滚打、长大成人的魔尊遗子,却依旧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修仙向善?
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我希望他是那微不足道的几率之一,但也――仅仅是我希望而已。
云霄啊云霄,你……可知我的心事?
对着烛火烤干了墨迹后,我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就走到窗边施法唤来一只青鸟,将信纸在它腿上绑好了,怕这云州彼世的鸟儿找不到去往苍穹山的路,又渡了点灵气给它,这才松开手,让它飞走了。
望着青鸟扑棱棱振翅飞远的背影,我不由得怔怔出了神。
明明有更快和爹沟通的法子的,双镜之术也好,化蝶传书之法也好,甚至我刚才只要把那信纸烧了,爹就能收到我的信,可我却依旧选择了这种最麻烦也最耗时的法子,究其原因,还是……不想知道有关云霄的真相吧。
他对我说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假意呢?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悸动。
为什么我不能意志再坚定一点呢?哪怕再一点,我都可以不再考虑其它的事,直接把他带到爹面前,明言他想要修仙向善的决心和封魔剑一事,让爹来对他进行评判考核,爹的眼光比我要准多了,这样也就不怕他怀有异心了,可我却――
我无声叹了口气。
还是再赌一把吧,反正那封信最多不过十天就会到爹的手里,到时,是真是假、是善是非,一切都会揭晓。
如果他是真的想要改邪归正,那我自然万般欢迎,可若是他居心叵测……那就由不得我心软了。
只要卷宗上朱迹一日尚存,魔尊遗子的威胁就一日不会消失,我也……一日背负着消灭魔尊遗子、替天行道的任务。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我顶着涩得几乎都开睁不开的双眼,拿着封魔剑来到了云霄跟前。
“哎,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一见到我,云霄就笑开了,“找我干什么?对了,你衣服怎么换了?”
“还不是昨天那姓施的说我那件衣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凤鸣织,虽然那只是件普通的衣裳,但要是别人都以为那是凤鸣织就不好了,所以我就换了,免得惹麻烦。”我道,伸手横剑往他跟前一递,“给你。”
“给我?”云霄有些惊讶地笑开了,他指了指自己,在我点头后疑道,“你没搞错吧?昨天你不还一直想要替你爹拿回剑吗,怎么只过了一个晚上,你就改主意了?”
“我没有改主意。”我道,又把封魔剑往他跟前递了递,“只是暂时寄存在你那边而已。反正我拿着也没用,你好歹还能把它拔/出/来,我是什么都办不到,这把剑给我也只是废铁一根,还不如先放在你身边呢。”
“你确定?”他有些不确定地拿过剑,伸手握住剑柄就轻松拔出了剑身,也没见他使什么力,虽然我早知道会是这样,但看他这么轻易地就拔出了封魔剑,我还是一阵不甘,暗自咬紧了唇。
云霄握着剑看向我:“这可是十二神剑之一哦?真的要放我这里?万一我对它心生觊觎之情,不想还给你了怎么办?”
“你想得美!”我哼了一声,“你也最多只能拔出它而已,又驾驭不了它,觊觎?觊觎这把剑能天天烧你的手心啊?”
“总比被雷劈来得好。”他挑了挑眉。
“你――!你怎么老是跟我吵?”我跺了跺脚,“总之你先拿着!你不是正好没剑吗,就让它先当一阵子你的佩剑好了。”
这是我纠结了一晚上才好不容易纠结出来的,不说封魔剑的清气能极大地压制云霄体内的魔气,就说这剑鞘上刻着的铭文,除了对封魔剑的力量有压制之效之外,对其它的也是一样的,虽然云霄一口咬定他的法力之所以不仙不魔是因为他做了点手脚把它们压住了,但我还是很担心,有封魔剑在身,总比他自己再去找一把剑要来得好,最起码封魔剑是神剑,虽然力量有点凶残,但总归是能把人引向正途的。
听了我的话,云霄就竖起剑对着日光扫了一遍,道:“我是想让它当我的佩剑啦,只可惜它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穆承渊和我还只是切磋比试,要是真对上柳呈殊那样的人,我总不能顶着一手的烂皮烂肉上吧?”
穆承渊和你还只是切磋比试?你们两个明明都快赶上生死相搏了好吧?
我也不和他争执,只道:“反正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既然能拔出它,那就说明你和它有缘,你现在不能驱使它只是因为你体内的魔气还没有完全消除而已,等你体内的魔气全部变成了仙法,大概就能完全驾驭它了。”
“真的?”他透过剑锋看我。
“……”其实这个说法是我编的,毕竟到底要怎样才能驾驭封魔剑我也和他一样没有头绪,但目前也只有这样才能忽悠一下他了,反正到时他若是真的修成了仙,大不了我去苍穹拿一把神剑回来,因此我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真的,我不骗你。”
“好吧,那我就信你一回。”云霄就一笑,收剑入鞘,换了左手拿过封魔剑,拉过我往别苑外走去,“好了,既然你难得起这么早,那就跟我一起出去用早点吧。昨天我在回来的路上闻到一家特别香的粥铺,本来想今天叫醒你和你一起去的,正好你起得这么早,也不用我叫你了,一起去吧。”
“粥铺?什么粥?……哎你等等,别拉我!我自己会走!台阶台阶,下面是台阶!”
“你别吵!”
“你放手!”
“别吵!”
“放手!”
……
就这样,我被云霄半拖半拉地拉到了一间粥铺前,尚未靠近粥铺,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稠的粥香,顿时所有的不满全都没了,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进了粥铺点单,而等粥上来,更是粥美味香,看得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等不及就舀了一勺子,结果被烫得一顿好受。
“怎么样?”云霄笑着问我,“好喝吧?”
我被烫得说不出话来,但依旧点了点头,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间粥铺的粥这么香,被吸引前来的顾客自然也多,我和云霄算是来得早了,才有位子坐,许多人就站在粥铺外面喝粥,或是打了粥自己回家喝。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粥铺也越来越热闹,一片熙熙攘攘,说话小声点都不一定能被听到,然而就是在这么个热闹嘈杂的地界,却依旧有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我和云霄的注意。
施睿隐一身宝蓝长衫,一派书生模样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对我们笑着道了声早:“早啊,云少侠,花朝姑娘。”
云霄把粥碗往桌上一放,没理他,只顾着对我道:“昨天我说什么来着?”
我心领神会:“你说,如果有人不识趣,你就会揍到他识趣。”
他满意地笑,看也没看施睿隐地道:“施老板,现在明白你的处境了吧?”
“二位稍安勿躁。”施睿隐道,“施某前来,乃是为了给二位报一个故人之信的。”
云霄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粥,这才慢悠悠地道:“故人?我们两个能有什么故人?施老板,你不会搞错了吧?”
施睿隐施施然一笑:“澜剑门,翡晋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