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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这无辜的表情,他收敛笑意,像看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捏着她的小下巴问道:“说吧,为何不给我写信……”
“怎么能说我不给你写信,明明是你不写信给我!”说着,归晚“啪”打掉了他的手,眼神怨怨地盯着他。
这小眼神,倒把江珝给看愣了。他哼了哼,“是,你是来信给我,给我了一张无字家书!”
“胡说!我写了好多。虽然只有一页,那也是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写出来的,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瞧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江珝哭笑不得。且不说这是真是假,便是真的,给自己写封家书就这么费劲吗?还要搜肠刮肚,还要绞尽脑汁,就这么没话说?
他又哼了一声,翻身下床,从他褪下的袍衫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归晚。
她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了,可不是自己的吗!
“你这不是收到了吗,怎还说我没给你写信……”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方一展开便愣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
“不可能!你换了!”她抖着信拧眉道。
江珝淡定地看着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纸笺。徽州宣纸,还有沂国公府的字样,这不可能是江珝换的,的确是她寄出去了……可她怎么会寄一封空白信!归晚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发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珝,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她忽而眼睛一亮,颦着小眉头啊了一声,掀开被子便下了床。
许是动作太快,肚子疼了一下,她轻“嘶”了声。江珝赶紧奔过来,她却推开他,捞起搭在架子上的裘衣裹了身子,托起肚子抄着小碎步朝门外去了。
江珝赶紧跟上,想要拉回她,她却像着了魔似的如何都不肯。
两人出门,径直奔去了小书房,她燃起灯,匆匆忙忙地在桌面上找了起来。江珝帮不上忙,只得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在书架上找出一本诗集来,慌乱翻开,逐页抖了抖,一张纸笺飘然而落。她撑着腰放想去拾,却被他抢先捡了起来。
“吾夫璞真……”
打眼便瞧见了这几个字,江珝登时全明白了,再绷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你竟然可以糊涂到这般,也是够可以了!”他含笑揶揄道。
她窘着脸瞪了他一眼,伸手便要去抢,却被他一个抬手错过了。
“给我写的信,便是我的了。”
“我又没寄出去,那便不是你的!”
他笑而不语。
赖皮是吧!她可是比他拿手。“还给我吧,你人都回来了,还要它做什么。”归晚抱着他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润得能掐出水似的,看得人心神俱晃……
“还你可以,总归让我读完吧。”他含笑道。
“不要!”怕的就是被他看。其实这封信寄出去后她便后悔了,那些话都是老夫人催促下写的,想想都觉得难为情,何况现在还要他当着自己的面读出来。
“将军你最好了,你给我吧。里面都是我照着那本诗集摘抄的,不然怎么会落在那里,真的没什么可看的……你给我好不好……”
任谁被这么求心也软了,江珝无奈摇头,把信折了起来,放在了她手心里。“收好了,可别在让我发现了。”他挑眉笑道。
归晚连忙嗯嗯几声,生怕他再抢似的,把信揣进了怀里。一面揣一面回忆之前的事,这会儿她明白为何他的回信里会有一张空白的纸,原来是报复自己,他居然还会记仇。“还说我呢,你不是也一样没给我只言片语,一个字都没写。”她嘟囔道。
江珝鼻间哼了声,佻笑道:“你怎知我没写,我是太糊涂,忘记寄出去了!”
嗯?他居然还敢拿自己这事打趣!瞧着他得意的模样,归晚瞥了他一眼,不屑道:
“哼,没写就是没写,还好意思嘲笑我。好歹我还有张没寄出去的信,你呢!”
“我写了。”
“不信!”她仰着下巴,小鼻孔哼了声。
江珝唇角一勾,蓦地把她带进了怀里。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捏着她小下巴,恨不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一字一顿道:“我真的写了!”说罢,目光落在她樱唇上……她唇色很好看,花瓣似的,娇艳欲滴。小下巴被他捏得有点紧,唇瓣微张,粉嘟嘟地竟有让人去采撷的冲动……
心里压抑的火被勾了起来,他拇指从她下唇划过,柔软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他口干舌燥,躁得他喉结滚动,大掌扣着她的腰,不受控制地欺了上去……
二人靠近,气息纠缠,她隆起的小腹顶在他跨间,被他的热浪席卷,她已经没有抗拒的余地了。
就在双唇相接的那刻,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恍若梦醒,对望彼此,登时僵住——
“将军,你可在?”门外,禹佐声音响起。
江珝抵着归晚的额,阖目长长地出了口气,应道:“在。”说罢,松开了怀里人。
归晚也有点手足所措,像似做了什么错事被人揭发,又像是偷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内心惶恐而胆怯。糊涂!怎么就情不自禁了。
匆匆拢了拢裘衣,归晚便要回去了。江珝要送她,她说不必。方才动静那么大,林嬷嬷许也在外面,她随她回去就好。江珝看了看窗外的人影,点了点头,并把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她身上。温柔道:“我一会儿回去,不必等我,先睡吧。”
归晚含笑应了声,便回了。
躺在床上,归晚久难入睡。方才暧昧那幕,总是从脑袋里抹不掉,一闭上眼睛,还是那张俊朗绝伦的脸缓缓朝自己欺来……她嘿呀一声把脸蒙上了,企图把把“他”隔开似的。
自从坦白后,她已经做好了寄人篱下,过绝无非分之想的日子。不但不干预他,不牵绊他,便是他再朝自己发脾气,她也绝不还口一句,只要能够让她顺利地剩下这个孩子,往后的事,她便无所畏惧了。
可是,她总觉得他变了,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冷漠,倒是有些像他出征前不明真相的那些日子,待她如妻,对她温柔体贴,甚至会动情……
那个未完成的吻又出现了,归晚无奈哼哼起来。不行不行,要理智!男人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动情,不过是生理冲动而已。他们要是冷起来,那心就是石头做的。自己什么情况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别看他现在对自己好,当真有一日自己成为了他的阻碍,他碾压自己那是分分钟的事,她可不能犯傻。
感情这东西,是绝对不能随便交付的!自己和他的差距,她还是清楚的。所以她的任务只是顺利地生下孩子,找到父亲和弟弟,然后扯上一纸和离书,他过他的,自己过自己的,这样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绊脚石,心安理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这么想,归晚心里就顺畅多了,捋了捋被子安心睡觉。
还没睡着,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了她未寄出去的那封信。
这信还是毁了吧,若是让他看见什么“面北思君”,“望君归乡日,绮窗腊梅香”之类的话,又让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归晚起身展开信,方要撕掉,却觉得哪不对。她借着拔步床里的烛火看了一眼,登时呆住了,这哪里是她的那封未寄出的信,这分明是她寄出去的那白纸!
江珝,又上了你的当!
……
小书房里,烛火昏暗,幽光下,江珝盯着手里那只绣着兰花蜻蜓的香囊,凝思良久……
“确定了吗?”
禹佐摇头。“没有。但常护卫临去前醒过一次,道见她落水后,他跟着她追过,一直追出了城却不见踪影,他猜测许是中途被人搭救,所以之后无论我们怎么搜寻都找不到她。”
“所以她很可能还活着。”
“是。”禹佐点头。
“能找到吗?”
“我会在两城且沿途搜寻,包括京城。据常护卫说,她好似在京城有亲人……还有,她好似还有个弟弟。”
“弟弟?”江珝手不由得一紧。
“是啊。”禹佐蹙眉,“此刻回忆,当初救下她时混在一群难民当中,确实有个孩子与她颇是亲密,只是后来冲散,只剩她一人了。”
江珝沉默。这些他都想不起来了,当初他只顾着救那些被叛军围剿的难民,根本注意不到这些。那时他还没接到解杭州之围的旨意,他偷偷南下,只带了三人,目的是为暗中潜入杭州探求秦龄消息的,没想到半路遇到一队叛军剿杀流民。一波波无辜的百姓倒在血泊中,他忍无可忍,无奈之下三人袭击了那对叛军,救下了百姓。可好景不长,得知消息的叛军反攻而来,三人如何抵得过千人之队,最后救下的人寥寥无几,那姑娘便是其中一个。
他也正是在这次对抗中中箭,怎奈那箭上淬毒,若非救治及时,且他身强体健,怕是连命都交代了。
而救治他的人正是那姑娘。
明明是救命之恩,却因他毒性发作丧失理智,让这份恩情变了质——他对不住她。
直到燕军得旨南下,将有军医接替,他吩咐常护卫将姑娘送往江宁,待他稳定两浙后,补偿过失。
可怎都没想到,那姑娘竟会命丧江宁……
“您真的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样了吗?”禹佐不甘问道。
江珝淡淡摇头。本就未曾注意过,加之他病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如何记得住。他毒发时,甚至视线都是模糊的,况且流民中的女子,大都以蓬头污面掩饰,来躲避叛军侮辱,便是他看清了,也难以认出。
可能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这个绣着蜻蜓兰花的香囊。
禹佐明白了,轻叹一声,不过还是笃定回道:“将军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必定给您找到。”说罢,他告退离开了。
他走了,江珝的心却越发的沉了……
当初丧失理智做出那种事,他懊恼不已,面对被伤害的姑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对她负责到底。他那时把她安置在江宁的目的便是想待叛乱平定后,携她回京,娶她入门。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
可后来那姑娘“死”了,这便成为了他永远都痛,他此生都无法弥补的罪行。
所以,那姑娘能够死而复生他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终于可以从愧疚中解脱出来了。可偏偏地,老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在这个“死而复生”的过程中,他多了个她……
江珝目光扫向书架前,他和她相拥的地方。空气里,她身上淡淡的兰香味好似还没散尽,他似乎还能嗅到……他阖上了双目,眼前是她娇嫩的唇瓣,拇指的感觉依旧清晰……
他手指再次抚动,可碰到的不是柔软的唇,确实没有温度的锦绣,他看着手里的香囊,无奈叹了声。
如果这个选择放在他出征前,许会很好做。余归晚想要的不过是名分,他可以给她,也可以帮她解决孩子的问题,至此之后,他们两不相干。如是,他可以迎那姑娘入门,弥补他的过失。但是……
这场北征让他内心沉淀,他摸透了自己的心。若是无情,他怎会如此在乎她消息,计较一份家书;若是无意,他怎会归心似箭,连交接都未做,匆匆忙忙赶回京。甚至在他踏入大门的那刻,他竟希望他第一个看到的是她……
他自嘲,自己不过是跟这个小姑娘较劲罢了。毕竟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人敢算计他,还会对他撒娇,使性子。好像生活里,他跟谁的关系都是冷冷淡淡的,要么是冷漠,要么是畏惧,要么是恭敬……便是亲情亦是如此。
这便是她引起自己关注的原因吧,他如是想。可当真看到她,这些理由都不存在了,他对她只有一个最原始的欲望,而且他一点都不想掩饰——他想要她。要她这个人,要她的心,要她的灵魂,他想要她就这么一直在自己身边,哪都不要去……
但是她留下了,曾经的罪行要如何弥补?人活着确实要顺从其心,但人活着也不可违背其志。该承担的必须要承担,该负责的一定要负责,情感再真挚再感天动地那也不是可以推翻人伦道德,行事没有底线的借口。
江珝心绪渐渐沉静,不管如何选择,他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人找到……
心里惦记着江珝要面圣,所以归晚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醒了好几次。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刚从浓黑转为黛青,拔步床里的小烛已燃到了烛台,挣扎地摇曳着奄奄欲息。她偏头看看,江珝就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稳得连呼吸都淡淡的。她干脆翻了个身,盯着跳动的烛光中,他侧容精致的剪影。
她最喜欢睡梦中的他,安静平和,随她怎么看都可以。
想来她许久没这样端详她了,初嫁时,每每先醒,她都会用目光描绘着他这张脸。然后感叹,怎么可以有人生得这么好看,连线条的转角都完美得无以挑剔,便是睡觉也让人觉得美得像幅画……
归晚没忍住,下意识伸出了小手,指尖虚晃地在他脸上勾勒,额头、鼻子、唇峰,一直滑到他凸起的喉结……
也不知是睡醒了,还是感觉到她的“赏玩”,他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偏头,对上了她惊愕的双眸。他看着一脸心虚的她,淡淡一笑,柔声问:
“几时醒的?”
“有一会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
“我扰到你了?”
“没!”
她下意识否认。但其实彼此知道,每一次翻身,她都会跟着动一动,有几次她醒来,都是他拍着她才入睡的。没办法,怀孕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二人静默,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小腹,手指微动,却未曾探出。他淡然道了句:“今儿让他们在次间置张床吧,我晚上去次间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