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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翌日,又到喝药的时候,宗外似乎有何大事来报,大抵是正武盟那边的,寂流辉竟然出去了。
百里汐窝在床上,瞅着门外寂流辉的与弟子身影,屋里没这个男人浑身就清爽了,正琢磨待会寂黎送药,趁机挟持寂黎撒泼一番,结果这回端药来的是寂明曦。
同样一身莲纹青袍,男子笑得温文尔雅,说话温柔客气,眼睛也是含笑的,“百里姑娘,该喝药了。”
百里汐很是雀跃地打个招呼,“稀罕呀,寂明曦。”
寂明曦微笑说:“我这趟过来,是想与百里姑娘说几句交心的话。”
百里汐捂住嘴巴,“你要表白吗?”
寂明曦直接忽视她的反应,看了眼门外说话的师弟,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敞亮的缝,寂流辉衣摆上的金纹光亮时不时跳跃进来,他说:“小辉这月来,不好。”
寂明曦说话是含蓄,都不晓得这个不好是什么不好,可百里汐心中又有点儿明白,她不是傻子:“我的锅。”
寂明曦一碗崭新的,从没见过的,咕咚咕咚冒泡的蓝色粘稠汤送到她眼前,笑眯眯说:“晓得便好,这是新药,那就乖乖喝了罢,莫叫小辉不开心。”
“……”
在百里汐艰难地、视死如归地地喝上三天蓝色汤药后,她觉得她终于能下床了,当然寂宗主依旧坐在旁边,吃饭盯着,睡觉盯着,她挤着公鸭嗓子唱歌她也盯着,百里汐觉得寂明曦都快变成她床前一块石头了,还挺瘆人。
第四天,机会终于来了。
下午,初冬阳光甚好,开了窗,百里汐望着窗外眼巴巴地发呆,连寂月宗那无聊的石桌世椅、莲花鱼池都因为多日不见而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天边一声悠长鸟鸣,一只高雅洁白的仙鹤款款飞入这座小院中,脖子上用红色丝带系上大大的蝴蝶结,爪子脚踝上绑着信筒。
百里汐来劲了,冠冕堂皇喊道:“飞鹤传书哎,是小红哎,送信来了。”
寂流辉扭头往窗外搜寻小红身影,百里汐趁此机会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撒着脚丫子就往屋外冲。
结果刚跑上两三步,双腿一阵虚软,呀地一声,一个趔阻往地上摔去。眼见要砸上冰冷地板,寂流辉立刻去拉她,不知怎的反倒被扯下去,一把将女人细软的身子拉近自己怀里,带倒了桌角,茶几上茶壶茶杯哗啦啦砸了一地,琳琳琅琅,滚落四处。
百里汐本要磕到地面,结果一阵天旋地转乒里哐啷,撞上男人结实的胸膛,眼冒金星,揉着鼻子吃痛坐起来,“寂流辉,你怎么这么硬啊,石头做的啊……”
等她睁开眼看清了,不说话了。
她双腿张开跨坐在他腰上,他躺在地上,衣袍微乱,黑发淌开,露出苍白的脖颈和大半分明的锁骨,翻倒的茶水缓缓蔓延过来,濡湿了他的衣衫和发梢,如水里开出来的深色花。
男人的脸美得触目惊心,如同虚幻,一双深黑的瞳似万丈深渊,静默地注视她。
百里汐手撑在他胸膛上,心怦怦跳着,心里想着,这个人刻板得都要出家了,还如此撩人,什么除魔正道,分明是个妖孽。
寂流辉也不起来,就这么躺在地上,清清楚楚看着她。
屋里寂得只剩他俩的呼吸,白鹤在屋外呀呀叫着,茶水无声地流淌,瓷器碎片闪烁微光,她哑了半天,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寂宗主,我要调戏你。”
说罢她两只柔软冰凉的手在他胸膛上胡乱摸上一把,舒服。
她斗胆摸了摸他的锁骨,太舒服。
于是就这么舒舒服服往上爬,双手抚上他的脸,捧住了。
她想去触碰他的眉毛和眼睛,还有高挺的鼻子和好看的嘴唇,可手抬不起来。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一样,他的脸仿佛一个仙家高台上供奉的宝贝,说不准还有人焚香祭拜,不容丝毫不详介入,她呆呆看一阵,产生邪恶的念头。
她想把他弄坏,于是——啪叽,捏住他的脸。
往外拉,变形,活生生将寂流辉的脸捏成了一个包子,令万千妖魔闻风丧胆、道中人士尊重敬畏的寂宗主被如此搓扁捏圆,还不反抗,百里汐笑得很嘚瑟,她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寂流辉,寂流辉。”
她喃喃说:“你是不是在生闷气?”
男人睫毛动了一下,百里汐低下头,乌黑发丝从她肩头落下来,她的眼睛藏星星,他的眼睛隔深海,她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寂流辉你给我听着,第一,徐夫人是镜魔,莫说是你,就算是暮云真人也不定能识破她附加在我身上的幻术;第二,生前我捅了你师姐一剑,如今你捅我一剑,应该的应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捅一剑也没啥,你不但没补刀,还救了我,我特别感谢你。”
她哇啦哇啦说一通后,吸了吸气,声音一点点小下去,“……怎样都好,你不要生自己的气,好不好?”
百里汐心里跟明镜似的,寂流辉倾尽一切将她救活,天天逼她养伤,哪里也不去不分日夜守在一边,本就冷飕飕的脸冻成风雪冰天,寂黎大气不敢出一个,无非是他没有辩出镜魔幻术,刺她一剑。
莫说是刺她,就算他当时失手差点儿杀的是一个无辜的路人,想必心里也有个坎。
她和寂流辉之间那道巨大的沟壑,她不愿再多添一道复杂的伤痕,她不愿看到寂流辉因为她有半点的不好。
百里汐说完后,地上男人静了片刻,淡淡道:“百里。”
“什么?”
“你鼻血滴下来了。”
“……”
门突然被推开,寂明曦一手拄着乌木拐杖,一手拿着信筒出现在屋内,“小辉,小红在外头可怜叫了好久,各世家要开会啦……”
他正正瞧见自家师弟躺在地上,衣衫发丝散乱,活像被蹂躏过的,之前歇菜的女人坐在他身上,还流着被美色///诱惑的鼻血,一副要对他怎样怎样不可描述架势。
百里汐哈哈换上笑容:“唷,寂明曦,要不要一起呀?”
寂明曦微笑的唇角极轻地抽了一下,默默关上门。
寂流辉:“……”
百里汐觉得,这么多天来,她终于扳回一局,哦也。
*
十天后,寂月宗开始落雪了。
雪花细细碎碎,飘舞如灵魅,屋檐石桥铺上一层浅浅的透明雪白。枝桠间的斑驳倒如几点雪梨花,开得小巧玲珑。
百里汐蹲在莲花池边,寂月宗的莲花永生不败,洁白晶莹的雪莲花映衬着清澈的湖水和结霜的石地,显得清丽非凡,倒是像西山圣昆仑之巅的圣物了。她低头凝视水面,池水宁静如镜,照出女人的面庞,眉眼如夏日雨后虹色浮光,潋滟生姿,反而揉碎了一池脱俗纯粹与圣洁。
已经如生前白首魔女的脸并无二致了。
仿佛她当真不曾死过,七年光阴成天边浅薄的虚妄年轮。
寂黎端着药走进院落,见百里汐身穿一身红裙,开在雪地里如赤灎的牡丹,远远问道:“百里前辈在作甚?好不容易才下得了床,外面冷寒,师叔见了是要说的。”
百里汐闻声抬脸,寂黎望见她的娇花般的容颜,不由得怔了怔,就差点认不出她来了,心神竟有点儿不稳,盘子上的药碗儿打了个晃。
如此惊鸿一瞥,寂黎有点脸红,连忙把药碗稳住了,咳了两声走上前,又问了一遍:“百里前辈这是作甚?这池子里没有鲤鱼的。”
百里汐一本正经道:“我在孤芳自赏。”
寂黎:“……”
百里汐道:“我方才听你说师叔,宗主上哪儿去了?”
“宗主去和其他几大世家家主一并召开群英会,事情多着呢,据说京城朝廷也发出了协作帖子,一并将中原整治妥当,这一个半月来,外面乱成什么样儿百里前辈不晓得的。”寂黎不情愿地把盘子端过去。
难怪连着十多天不见她,好不容易她能下床了,寂宗主却跑了,也不能给他瞧瞧她旺盛的生命力。
百里汐拿过药,笑眯眯道:“寂黎弟弟今日真是帅气呀。”
寂黎一个哆嗦,忍不住躲了躲,“百里前辈有什么事……直说吧。”
“今日天气这么好,寂黎弟弟又这么潇洒,不如一块儿约个会,你的御剑术能带一个人吧?”
琮山正武盟山下十里地有一座废弃道观。
这座道观据说已荒废三十多年,如今只剩下些主干道馆和断壁残垣,面前这条道以前也是条商道,后来大雨洪灾,泥石流冲垮了山坡,倒是把这座道观封堵在山林中,正武盟人士回山时,偶尔也会在这座道观内歇个脚,倒也不至于教这座道观太过生冷荒芜。
现今,众世家带着各自几名随从弟子,聚集于道观宽阔的院场内,隐隐人声飞过高墙。
不远处林子边缘,寂黎带百里汐落地后,百里汐哈着白气道:“冬天御剑真是冷炸了。”
寂黎收了剑,局促地跺着脚,不安道:“待会要是下了雪,就飞不回去了,百里前辈说好的,看一眼就走,要是被师叔抓见了,我就死定了!”
百里汐假装没听见,望着那道观,虽然汇聚不少正阳之气人士,但依旧掩饰不住其中丝丝缕缕的阴邪魔气,如这冬季里冷不丁入耳的冰碴,道:“为何在这儿开会?”
寂黎说:“前辈有所不知,盟主夫人徐夫人的原身‘璇玑菱花镜’就封印在这座道观内。”
一则,古镜凶险,道观荒芜无人,若遭变故也可应对,二则,古镜之事又有诸多细节调查,众人觉灵印寺估摸也大有蹊跷,不可脱离灵印寺太远。
其后各大门派世家花了整整七日才将剩余的罗刹和魔兽剿灭干净,整顿休养,救助伤者,前后一个月便过去了。再回头看去,这一年来五毒门柳家与其他诸多小门小户皆发血光之灾,惨招灭门,挖眼炼法,控尸罗刹,此乃诡谲阴毒,天诛地灭的罪孽,需各家共同处理这番事宜。
百里汐不顾寂黎阻拦,鬼鬼祟祟朝道观摸去,先前下了点儿小雪,地上的雪一片一片儿的,屋檐上也是湿漉漉斑驳雪渍,道观外头也站了些人,她一一绕开后一口气飞上屋檐,伤口还是有点儿疼,连着呲牙裂嘴抽上好几口气,赶紧趴好,朝里头院场望去。
里头站的人不多,紧急险恶,想来谨慎,也不好为外人所知,有的独自前来,有的带上自己的眷属或弟子。她这么一瞅就望见了炎石军,锦袍威武,旁边站着男弟子炎瑟和炎长椿,炎长椿小公主紫色祥云披风,头戴一套珠玉首饰,很有大小姐的贵气风范。
转脸一看,瞅见一名身穿绿竹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乌冠束发,白皙斯文,眼角一颗泪痣,正是落音公子,身后随着抱琴童子兰亭,还有二位玉飞阁弟子,身穿香妃色衣饰,在雪中格外打眼。
落音走进院场内,左右一看,只看见正武盟副盟主和若干侠士,故作惊奇道:“咦,怎的不见徐盟主,这儿不正在正武盟山脚下么?”
百里汐心道:这个语气,还是那么讨人厌。
副盟主姓杨,也是个威武的壮汉子,明显不快,道:“徐盟主在灵印寺一役重伤,身在盟内修整,我前来也是一样的。”
落音笑道:“哦,自己娶的娘子是只魔,那确实是块儿心病。可徐盟主也该站出来表个态,咱们大伙儿在这场敌袭中吃下不少苦头,总有资格晓得此事可与他有点儿关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