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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塞蒙娜被几个士兵拖拽着拉上一辆马车,里面关着好几个魔族人，有老有少,他们大多数手无缚鸡之力，脸上皆是惶恐之色。

士兵不耐烦地清点了下人数，警告他们不得交头接耳，就嘭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车厢内没有窗户，一片漆黑。月塞蒙娜感觉车子颠婆了很久，起初还能掐指算算时间，之后禁不住饥饿疲惫，便慢慢昏睡了过去。

就这样艰难地熬了许久,车子终于停了。

那些士兵把他们从车上拽下去,命令他们排成长队，依次进入一片由结界包围的封锁区。每进去一个人，士兵就给他们发一个牌子,上面标着编号,那些人戏称这是“狗牌”。

众所皆知，一旦进入封锁区就很难出来了,人群在哭泣在哀嚎，在瑟瑟发抖。

月塞蒙娜淡定地站在队伍中，回头望了一眼，四周皆是陌生的荒原,不似魔界，但至于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轮到她时，她平静地从士兵手中接过牌子,走进了封锁区。

天族人讲究心怀悲悯，避免杀戮，所以他们下令，每个魔族人都要干农活，还要每日诵读圣经，周末要集体祷告，表现良好的人才能分到半碗麦片粥。不服从纪律的则要被“关禁闭”，就是被关在一个厕所大小的笼子里整整三天，受罚的人基本都活活而死在里头了。

*

科林城内再无一个魔族人。

月塞蒙娜被带走的那天晚上，玛雅一宿没睡，两眼哭得通红，直到天色渐亮，她从地铺上爬了起来，裹上破旧的外衣，揣上影子之书，下定决心离开科林去找她。

刚一推开门，就与佩拉撞了个正着。

她看了一眼玛雅发红的眼眶，淡淡地问：“你要去哪儿？”

玛雅低下头去，小声道：“我要去找蒙娜姐姐。”

佩拉轻声“哦”了一声，并没有赞成或反对，只是从右手边的篮子里拿了块面包，递给了她：“你饿了吧，先吃早饭。”

玛雅沉默着接过松软的面包，咬了一小口，眼泪就下来了。第一次有陌生人对她这么好，让她有地方可住，还给她食物，昨天也是这位姐姐帮她说话，她才捡回了一命。

佩拉不经意地扫过玛雅的神情，道：“莉莉丝还没起，你难道不等等她再走么？”

玛雅犹豫了一下，轻微地点了点头。

佩拉随口说道：“那正好，我今天要去修道院发救济粮，既然时间还早，你就和我一起走走吧。”

玛雅盯着手里的面包，怔愣了一下，连忙道：“这是、救、救济粮！？对不起，那我不能吃了。”

佩拉笑了笑：“有什么关系，修道院里都是些和你一样流离失所的孩子，我每个月都会去一趟，给他们带一些食物，如果手上有闲钱，就再买一些药材带过去……”

“你可真是个善良的人，”玛雅听着感动极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佩拉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道：“佩琳。”

玛雅点着头，羞涩地瞄了她一眼：“那我能叫你佩琳姐姐嘛？”

佩拉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玛雅甜甜地笑道：“嗯，佩琳姐姐！”

佩拉温和地应了一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带着鹿皮手套的双手，眼底不留痕迹地划过一丝冷芒，她现在还不能杀了这个丫头，她现在已然神力微弱，还需再多一些信徒，否则暗元素还会进一步侵蚀她的身体。

步入修道院门口，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热情地涌了上来，团团把佩拉围住，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那群孩子终日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废墟里，身上散发着乞丐的恶臭，佩拉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弯腰把篮子里的面包分给孩子，冷冷地道：“慢一点，不要挤过来，每个人都有份。”

玛雅满眼崇拜地望着佩拉，对方的背影在她眼里仿佛散发着圣人的光辉，她出声道：“佩琳姐姐，我来帮你吧！”

佩拉正愁没人打下手，听到这话简直松了口气，转身便把篮子递给了她，“喏，篮子很重的，要小心点。”

“嗯！”玛雅骄傲地接过篮子，踩着地上的污泥飞奔进修道院，殷勤地给孩子们发面包，连那些年纪太小被挤在后面的也都照顾到了。

听佩琳姐姐说，这些滞留在修道院里的孩子大多是天族，也有少数是天族与魔族的混血，但他们全都是孤儿。

玛雅挤着眉头问：“那他们的父母去哪儿了？”

佩拉苦笑着牵起嘴角，反问：“你知道科林为什么会是一片废墟吗？”

玛雅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可能还没出生呢，不知道也很正常。”佩拉转身看着修道院里孩子们，目色怜悯地道，“五六十年前，暗神卡米洛率军造反，南征而上，企图推翻魔王威犽的统治，当时军队就经过了科林城。”

玛雅听到父亲的名字的一霎，瞳孔微缩了一下。

佩拉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脸色，继续语调哀伤地道：“当时科林遭到了军队的血洗，无论是天族的传教士，还是魔族的驻军，城中居民全都尸横遍野，他们不仅杀人，还抢夺财物，放火烧毁教堂和住宅，这所修道院原本是供人静心潜修祈祷的场所，现在却是断壁残垣，成了贫民和流浪者的栖息之所。”

玛雅心神巨震，她艰难地消化着这段历史，喃喃道“……为什么军队要做这样残忍的事？”

佩拉叹息了一声，抚摸着她的头道：“因为这就是战争呐，傻孩子。科林曾经是唯一一处天族和魔族和平相处的城市，而一旦战争降临，再美好的地方，也会在一瞬间化为地狱。”

一眼望去，那些破损不堪的墙壁和断裂的地砖，无一不诉说着曾经战火缭绕的惨状。

玛雅咬着唇道：“那、那为什么要发生战争呢？”

“是呐，为什么呢……”佩拉放柔了声音，用上了言灵独特的催眠的口技说道，“玛雅，我知道那些天族人抓走你的朋友让你很难过，我也知道他们做的不对，但事实是残酷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暗神已经代表魔界向天界宣战，两族和平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玛雅震惊地抬头：“什么！宣战？”

佩拉叹息道：“是啊，卡米洛杀了先任光神的族人，率军占领了曾经由克洛诺斯统治的圣斯卡城，科林城的悲剧正在重演，也不知道伤亡了多少人。”

玛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杀了光神的族人……这不可能，我去叫他住手！”

佩拉如同听到儿戏一般，一笑置之：“傻孩子，黑暗神如此凶残，怎么可能听你的话。”

“可是……”

——可是卡米洛是我父亲啊。

如果佩琳姐姐听到这话，是不是会对她失望？是不是会讨厌她？赶她走？

玛雅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她低下头偷偷抹了把眼泪，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啊……父王怎么会是这种人。

父王是好人啊。

可是佩琳姐姐也是好人。

到底，到底……是哪里错了？

沉默了良久，玛雅哽咽道：“明天、明天我还能来修道院看这些孩子吗？”

佩拉淡淡地问：“你不去找你的朋友了？”

玛雅摇了摇头，她刚刚还斗志勃勃地想要去找月塞蒙娜，现在和佩拉交谈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改了注意。

“毕竟……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我也不想莉莉丝因为我陷入危险，”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这个样子的我、真的好懦弱无能……”

佩拉温柔地揽她入怀，声中附着灵压道：“傻孩子，你还小，这些事情根本不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姐姐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别出事就好了。”

*

天界的战场上，暗神率领的军队势不可挡，很快空岛伊塔也失守了。

伊塔的统治者吸取了圣斯卡城的教训，顺从地交出统治权，并表示愿意接受新教，服从暗神的统治。

基丽雅对此嗤之以鼻，严厉地要求处死这群墙头草的统治者，但卡米洛却还是选择仁慈地接纳他们，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不想和凡妮莎走上同样的路。

两天前，魔界传来消息，称在艾琳谷找到了玛雅的下落。

卡米洛激动不已，准备在这一场战役结束就回魔界，“月塞蒙娜没有和她在一起？玛雅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阿梅代奥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卡米洛脸上的笑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传令官觉得气氛微妙，连忙鞠躬告退。

“卡，”阿梅代奥沉声道，“刚刚我收到杰瑞米的信，他去艾琳谷确认了一趟，找到的那个孩子不是玛雅。”

卡米洛沉默地盯着他，过了好久，他才仿佛恢复了知觉，转过身走了两步，颓然地坐在了地板上。即便手握王权，位高权重，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被抽空了一切，一无所有。

他身边透过来一丝温柔，阿梅代奥陪他坐在了地板上，卡米洛笑了笑，身子一斜靠在他身上。

“梅，那五十年的记忆我还是一点儿都没恢复，”他轻声道，“对玛雅来说，我这个父亲真的不算尽职，我甚至不记得她小时候爱穿什么衣服，爱读什么书，爱玩什么玩具，也不知道过生日的时候该给她送什么礼物。”

阿梅代奥握住了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我努力去想了，药也按时吃了，可是还是记不起来，”卡米洛抱住阿梅代奥，哀求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阿梅代奥盯着那家伙凑在跟前的脸，不由淡淡地笑了，他垂下眼帘，头一次地主动吻了上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