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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的殿前,草长没足,深荫蔽日。
阶前坐着两个妇人,长者粗布清簪,若者华贵貌美,正是璟太后与朱芷洁。
“这么说,你拿我教你的冷心莲去做菜给他们吃了?”
“是,冷心莲与紫苏叶的风味确实相配,又有几分异域的新奇滋味,父皇吃了也很是称赞呢。”
“他虽然是苍梧国的国君,可也是我阴牟国的血脉,自然会喜欢冷心莲这样的滋味。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啊,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璟太后说完,犀利地瞥了朱芷洁一眼,又问道:“可你,就只是因为这两样东西相配,便拿去做菜了么?”
朱芷洁冷不防被她这样一问,低目不答,有些心虚起来。
璟太后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心中始终信不过我,又不敢问,也无从问起。你知道我妹妹黎太君精通草药,也料到她会来赴宴,所以才故意用了这冷心莲,又以重油烹之。紫苏的气味霸道,寻常人是觉察不出还有冷心莲的,而我妹妹则一尝即知。这冷心莲遍寻整个帝都也只有我妹妹的花圃中有,她必定来询问你缘故了是不是?于是你就趁机向她打探了我的底细?”
璟太后说完,朝朱芷洁的顶上扫了一眼,又冷笑一声:“怕不是连我送你的凤钗,也给她看过了?”
朱芷洁被她一一说中,不由慌乱起来。她从小就惧怕母亲,又一直听说自己的皇祖母比她母亲厉害十倍,所以对皇祖母这三字的忌惮之念是根深蒂固的。如今璟太后也合当她的皇祖母,她即使有猜疑也不敢不敬。
“洁儿……洁儿只是觉得这一切太惊人,洁儿初到苍梧,确实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
璟太后听她小声辩解,显得越发楚楚可怜,便收了先前的冷峻颜色,叹了口气道:
“唉,其实你有疑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我又怎会怪你。深宫旧处忽然遇上我这么个老婆子,神神鬼鬼地在这里摆弄些花草,又是个世人口中早已死了几十年的人,换成是谁也难以相信。其实我在教你冷心莲时,你问我可否入膳,我那时看你的神情便猜到了你用意。我若不想如你意,只答你不可入膳不就省去这些麻烦了?我只是觉得,你若有猜疑,那就不妨去解疑,如今你可释怀了?”
朱芷洁被她说得句句中的,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璟太后继续说道:“我为何改头换面地被困在此处,这些宫中旧事我答应过你,要一一告诉你。只是你现在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
朱芷洁一呆,暗忖这不够格是作何意思?
“你虽然已嫁作苍梧国的太子妃,那就应该知道为李氏皇室分忧解难,可你连李氏的痛处都不知道。”
朱芷洁心想这李氏皇室的痛处莫不是指族内通婚所致的智亏之症?此等有损皇室颜面的话怎好说出口。于是当下缄口不语。
璟太后却毫无顾忌地说道:“我知道你觉得说智亏之症是对苍梧国先帝们的不敬,所以不肯说。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桩。”
另一桩?李氏皇室还有别的痛处?
“想他李氏自高祖开朝以来,子孙后代人丁不盛,我那孩儿厚琮已是独子,如今我那皇孙重延又是独子,如此一脉单传,皇室的血脉岂不单薄?这便是当今圣上最发愁的一件事了。”
朱芷洁听懂了她的意思,这痛处是指皇室后继无人。
璟太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固然太子将来成了国君,也会纳妃于侧,我也期冀于后宫的嫔妃们能替李氏开枝散叶,但如今他毕竟只有你一个不是么?他将来终究是要有别的妃子的。常言道:韶华转瞬即逝,白头不过明日。帝王的情爱,岂是靠眼前的风花雪月能长久的?可你若有了嫡子,就不一样了。”
朱芷洁心中咯噔一下,她与李重延自相识以来,全心全意只想着如何能朝夕相守,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将来纳妃之事。尽管她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可被璟太后这么骤然一提,还是不由地心头一懵。
他真的会喜欢别人去么?
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也会对别人去说么?
璟太后瞧她一脸落寞,笑了。
“你这样的担忧,后宫里每一个女人都有。所以我说了,你若身怀龙裔,便不一样了。不仅重延会对你更加爱护,你的中宫之位也无法撼动。”
朱芷洁睁大了眼睛看着璟太后,茫然道:“此言当真?”
她并非不知道历代君王的后宫轶事,只是在她碧海国一直是女帝持国,后宫之事完全是空白一片,她也无从耳闻目睹。所以璟太后这么一说,她便信了。
璟太后笑道:“远处不说,你只瞧瞧我便是。我当初只是一介宠妃,先帝自有皇后立于中宫,可是最终能留下子嗣的只有我一人,皇后也只能是终日郁郁寡欢,到头来早早便病故了。而我,生下了皇儿,皇儿又继承大统,他们不也给我谥了个皇后?我有哪一样,是不如当初的皇后的?所以说,只要身上有了皇裔,不仅江山安泰解了李氏皇室的痛处,你渴求的情爱,宫中的地位,也都能一一保住。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么?”
朱芷洁听得出神,木然地点了点头。
璟太后微笑道:“你若有了龙裔,我心中最牵挂的一件事也可落定,这才是我真正的皇孙媳。到那时,你才够格知道你该知道的事。”
说完,璟太后朝朱芷洁挥了挥手神秘地说道:
“你来,我与你看一样东西。”
她领着朱芷洁走到花圃边上,在草丛中拨寻了一会儿,拔了一株草下来。朱芷洁瞧那草长得叶如新月,层层叠叠,在端头还开着一朵娇小的白花,花下结了一串红色如花椒般大小的果子。
“这是我们阴牟国的草药,将这个果子摘下捣碎,夜里用纱布裹了敷在肚脐上,每三日敷一次,女人便更易受孕。”
“当真?”
“怎的不真?我们管这草叫多子多福草,以前我阴牟国中有总怀不上的女人,用了这草,不出半年,多半就能有了。这一株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寻几株,过几日你再来取。你若能早有个一男半女,圣上也能睡得更安稳些不是?”
朱芷洁方才被她关于子嗣的一席话说得心中忐忑,如今又被塞了一株草药,由不得心中又有了些疑心。
她如何这般急切地劝我怀上身孕。
这花圃中奇花异草不少,哪些有益哪些有毒,我全然不知,怎可冒然就用。
朱芷洁边想边道谢,接过了多子多福草,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心中想的却是,上一次取了冷心莲,是先试了毒才敢做成菜的.如今得了这多子多福草,单凭她一面之辞终是蹊跷,也得先打探一下才好。
朱芷洁回了昭华殿,太子李重延正坐在殿上,见了她就问道:“你去了哪里?我派人去寻你竟然寻不到。”
“我去花园里转了转,也没什么。你这次难得回来几日,怎么不在父皇那里多坐坐?”
李重延嬉皮笑脸道:“你反来问我,你难道就不想我与你多呆会儿么?”
若是平日里,朱芷洁早羞红脸了,今日听他这样说,忽然想起方才璟太后所言太子日后纳妃之事,不觉有些闷闷,脸上不喜反忧。
“你且先别逗我,我有一事,你须帮我。”
李重延见她说得郑重,奇道:“何事?”
朱芷洁取来一方帕子,将那株多子多福草小心地包了进去,又装入一个密封的信封中递了过去。
“我记得你说过,黎太君精通草药,我想让你将这株草药让她瞧瞧,是个什么草,有何功效,但别说是我要问的。你可帮得?”
李重延迟疑:“别说是你要问的……?这是何意?怎么那日你见了我姨祖母一面,便多了这些玄虚。都是一家人,还不让知道是你想问的?”
朱芷洁玉指在他眉间轻轻戳了一下,嗔道:“问这许多,你帮还是不帮?”
“帮!自然是帮!新阳县县令接旨!”李重延也装得极郑重地接过信封,揣入怀中,立马就凑近她脸庞,亲了一下。
朱芷洁这次真是猝不及防,羞得满脸通红,啐道:“大白天的你又做什么?”
“做什么?嘿嘿,本县令要以下犯上。”李重延作势要扑过去,吓得朱芷洁忙闪到一边,拿衣袖来挡。正暗想这促狭鬼怎么总是没个正经,却发现没了动静,待放下衣袖一看,李重延早已拿着信封出殿去了。
“这便去太师府了?果然对我的事是上心的。”朱芷洁心中一暖。
正思虑间,王公公从殿外折了回来。
“咦,王公公,你不是随着殿下的么?怎么回来了?”
“哦,太子殿下说,有好几样东西是想给您看的,既然殿下先去了太师府,他说让老奴先拿给您看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