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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试试吗?
兰马洛克震住了,圆桌对面的老人语气听起来是如此轻描淡写,似乎他本就应该占据上风。那把飞刀在老人的手指间灵活地旋转,每每有所停顿时刀尖总是有意无意地指向兰马洛克。他瞥了一眼帐篷的角落,那把铁胎弓离他十步,不偏不倚。他若是奔过去抢,身上会中几把飞刀?
但兰马洛克并不需要铁胎弓,他是波因布鲁的守备长官,但是他不得不谨慎地权衡在此时跟王立学院院长决裂的后果,圆桌对面的老人代表的是王立学院全体学者与黑矛骑士团的意志,一旦失去了这两方的支持,波因布鲁绝无可能在灰潮之下存留片瓦。兰马洛克不知道布罗谢特是否真的会为两个危险分子而不惜将波因布鲁置于如此境地,但他知道他自己绝对担负不起这个责任。兰马洛克按压在圆桌上的手已经变得很僵硬,王爵铁令冰冷的棱角硌得他的掌心生疼。
一名年事已高、早已大规模放权的学者,为何他的态度会在此时如此强硬,如此坚决?
兰马洛克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老人。北境已经没人知道布罗谢特确切的年龄,他似乎是与格雷戈里三世同时代的人物,但很多记载都表明老国王恭敬地称呼了布罗谢特一辈子的老师――就跟如今学院中所有的学者一样。而他作为王立学院成立以来唯一同时能在三个学术之环上串满石珠的学者,在各方面的造诣都是一座只能瞻仰的山岳――包括军事领域。他是战技实践课的导师,军事理论课的大导师,潘德战争史的首席大导师。瑞恩龙骑士学院的第一批教官全部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近些年布罗谢特虽然仍旧在各个分院挂着导师的头衔,但已经不再过问分院的事务,只是一门心思地钻研与马迪甘有关的史料。兰马洛克不止一次地听到传言,说布罗谢特正试图开拓一门新的学科,甚至为此成立了一个秘密结社――这就是兰马洛克关于布罗谢特的全部印象――他并非王立学院出身的军人,而是经由选拔进入波因布鲁守备军的游侠,再一步步坐上守备长官的高位,在他开始为自己的职位在王立学院恶补理论知识时,布罗谢特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任何一座分院的讲坛上了。偶尔在学院中遇见布罗谢特时,老人那下垂至腰的白须总能让兰马洛克为之侧目。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从那挂白须中迸出如此直白的威胁。
“如您所愿,大团长。”兰马洛克的五指缓缓合拢,他收起令牌,更换了对布罗谢特的称呼,只是语气冷淡而疏远。“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波因布鲁的守备长官,直到您愿意卸任为止。请下令。”
“很好。”飞刀停止了旋转,在布罗谢特手中挽出几个漂亮的刀花。老人重新坐下,从出言威胁到兰马洛克退让,他的语气始终没有产生太多的波动。“我任命你为战时守备长官,负责一切军事统筹事宜。期间巴兰杜克与地狱修女回城,你无条件放行。”
“就这样?”兰马洛克的脸涨红了,他本已经做好被下放至作战序列的准备,然而总指挥权转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而布罗谢特唯一行使的权力就是为埃修跟地狱修女敞开了波因布鲁的城门――在这两人不知生死的情况下。“就为两个可疑人物,您居然不惜动用王爵铁令?”
“兰马洛克,你是军人,所以你站在军人的角度思考。我从未因此责怪你什么,放在往年,无论你如何作为――哪怕下令把他们统统吊死――我也不会过问半句。但是今年不一样,”老人平静地与他对视,“我当然知道地狱修女的危险性,也知道一名萨里昂的贵族子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需要在这时把握住一切可以把握的战力。而且我们更需要埃修・巴兰杜克。”
“为什么?”兰马洛克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您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思考,才会做出这种判断的呢?”
“你并不需要知道。”布罗谢特说,“执行命令吧。”
“报告。”帐篷外传来达哈尔大尉紧张不安的声音。
“讲。”兰马洛克与布罗谢特异口同声,然后前者才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地位,别扭地朝布罗谢特敬了个礼。“继续。”布罗谢特这才示意达哈尔大尉。
“哨兵汇报,南门外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要求进城,其中一人声称自己是瑞文斯顿的雇佣兵。”
“行。”布罗谢特点了点头,“兰马洛克,你跟达哈尔去把他们接回后勤营地,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兰马洛克又敬了个礼,走出帐篷。达哈尔大尉已经在等着他了,两人走出很远,兰马洛克才小声地抱怨起来:“院长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居然为了那两个人以死相逼?”
“什么以死相逼?”达哈尔大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王立学院里最不想死的就是院长。”
“那他为什么要拿哗变威胁我?真要打起来的话我一用劲他那副老骨头就折成七八段了!”
“不,”达哈尔大尉停下脚步,沉重地拍了拍兰马洛克的肩膀,“院长如果说近身战你不一定是他对手,那被折断骨头的肯定是你。如果当时你一意孤行违抗王爵铁令,那院长是真的会把你绑起来的。单论力气的话,院长在学院里排名第二。”
“还第二?”兰马洛克嗤之以鼻,甩开达哈尔大尉的手。他并不相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力气能够胜过一个能够身披重甲的同时还能拉开硬弓的优秀游侠,不过那个所谓的排名还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那第一是谁?”
“达姆士。”
“他?那个搞毒药的?”这个名字兰马洛克并不陌生,“你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
兰马洛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刚出口的话语却被一阵阵盛大的狼嗥掩盖了。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两人都惊得跳了起来,暂时放弃了前往南门,而是冲上城墙,于是狼嗥声便愈发明晰。似乎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有成千上万头狼在嚎啕。狼嗥在波因布鲁的街巷中穿行回荡,极远却又极近,仿佛来自无可名状的虚空,又仿佛无所不在。狼嗥并不是在解放野性,反而呈现出一种极其人性化的哀悼情绪,因此更让人毛骨悚然。若是听得再仔细些,狼嗥声又分为数个层次,整齐而凄厉的号泣与嚎啕中有低沉的呜咽贯穿始终,那似乎是一匹独狼的独奏,却没有淹没在群狼的嚎啕声中,反而奠定了情感的基调,那呜咽声是真心实意地因为失去了什么而在哀悼,其余的嗥叫不过是在应和。波因布鲁被惊醒了,火把成片成片地点起,临时披挂起来的哨兵在城墙之间跑动,擎着火把不安地朝城外眺望。有人试图交流,但任何声音都在群狼的嚎啕声中湮没了。不知持续了多久狼嗥声方才止息,黑夜前所未有的寂静。
“那是什么?”兰马洛克轻声问。
“我不知道。”达哈尔大尉同样轻声地回答,“应该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